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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一聽桓遠這麼說,楚玉才猛然想起來,北魏是鮮卑人而非漢人建立的政權,鮮卑族,通俗地說,便是胡人,原本是北方的遊牧民族,但是在逐漸壯大後,開始建立自己的國家,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那個以復國為志向的慕容復祖先慕容氏便是鮮卑部族,那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民族,慕容氏曾經在南北朝之前的混亂時期建立過數個國家,但不久都覆滅敗亡,而北魏的當家拓拔氏,則是鮮卑部族裡的另一個分支。

    主要是周圍生活的多數是漢人,鮮卑人經過逐年漢化,統治體制也多半沿用漢人的,導致楚玉經常會忘了,這裡其實是異族統治區。

    楚玉內心對於胡漢之分並沒有那麼嚴格的分野,雖然不清楚具體歷史,但是她總還是知道,若干年後隋朝一統天下,南朝北朝又歸於統一,時代環境眼光所限,所以要她對鮮卑人產生什麼階級仇恨,實在是一件比較艱難的事情。

    但楚玉也知道,想要讓桓遠理解她的這種想法,也是一件比較艱難的事,桓遠的立場比較偏向於傳統的文人,所以她很小心地沒有表現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只道:「那你有什麼打算?皇帝都已經派人找上門來了。」她沉默了一會兒,道:「要不我們現在便逃走吧。」

    對方不大可能因為桓遠的一句拒絕之言就此善罷甘休,想要避開那些麻煩,離開此地是最好的選擇。

    桓遠緩緩搖了搖頭,他面上飛快地掠過一抹奇異的神情,接著深深地,用一種不知道什麼含義的目光凝望楚玉,過了許久,他慢慢地道:「不,不是我們走,而是我走。」

    他一個人離開,這樣便能解決問題。

    楚玉有些不安地道:「為什麼?」他這是什麼意思?

    桓遠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們一群人無處可去,北魏不能留,南朝也同樣危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雖然有兩個王,但也是王土,而王土之外,漠北南蠻是荒蠻之地,他實在不忍因他之故而讓她遭受顛沛流離之苦。

    桓遠抬起眼,他俊雅的雙目之中光芒微微閃動,似是有些難過:「只要我走了,就算是北魏皇帝,失去了為難你的理由,也不會再來相擾。」

    楚玉好笑地道:「你怎麼會以為你走了,拓拔弘就真的會不計較?說不定他會遷怒於我呢?」兩人對北魏皇帝都沒有什麼君主的意識,因此一個僅稱其身份,另一個更是肆無忌彈直呼其名。

    桓遠的聲音很低,但恰好能讓楚玉聽到:「不會,北魏皇帝要的只是我,至於你,只要我走了,他不會為了出氣而直接與你背後的人對上。」

    他說到這裡,心中一痛,索性偏過頭不去看楚玉:「也許你不知曉,但是我卻逐漸覺察,我們一直被保護著,從我們到北魏始,一直至今,沒有任何背景根基的我們,卻不曾遭遇任何留難,不曾被商販詐騙,不曾被裡長欺壓,不曾受權貴刁難,更沒有引起旁人半點注意,甚至的,南朝的仇人再也沒有差人追來……這卻不是我的能耐,而是有人刻意在背後保護我們。」

    那是一隻手,不著痕跡地,悄無聲息地,一手遮著這洛陽城的天空,抹除一切對他們不利的,將他們完好無損地保護著。

    異常的強大,也異常的穩固,一直一直地保護著,這份強大和穩固幾乎讓他灰心到極點,對方不動聲色便可護楚玉周全,可是他卻什麼都幫不上。

    那個人或許是觀滄海,可是他觀這行事的風格,卻更加像是另一個人。

    楚玉怔怔地呆愣住。

    原來,這一年多來她的安穩生活,都是被保護著的麼?因為有人為她遮擋著一切危險和災禍,她才能如此無憂無慮,平和安然?她能夠享受清澈慡朗的風,能夠自由自在地與人談笑,都是因為已經有人為她樹立起了遮擋風雨的無形壁壘?

    看楚玉陷入神遊之中,桓遠微微苦笑,低聲道:「不錯,你的平安,壓根不須我來保護,我留在此地,又有何益?」

    這個時候,侍從已經依命取來了他所說的包裹,這裡面裝著一些財物和一套換洗衣裳,是他前些日子發覺有人暗中保護楚玉後便做好的準備,那時候他便已經萌生些許去意,只不過當時他離開的理由並不充分,他自己也不大想走,便一直拖延至今,如今確實是他該離開的時機了。

    拓拔弘既然能派人來,說明那隻保護的手已經不能太嚴密地遮擋風雨,他的離去大概能給楚玉減輕一些負擔和麻煩。

    他轉身抬步,便要往不遠處的門口走去,卻見一條人影飛快地從他身邊越過,接著攔在門前。

    第242章 似是故人來

    看清那人影,桓遠微微吃驚,旋即心頭一暖。

    攔在門口的人,是楚玉,她從桓遠身邊跑過去,趕在他之前來到門前。

    怕桓遠從她身後的出口離開,她的背部抵著門板,用身體擋住兩扇門閉合的中fèng。

    看她一臉如臨大敵的神情,桓遠忍不住笑了笑:「你光是擋住正門有什麼用,別忘了這宅院還有側門與後門。」

    楚玉一聽,立即咬牙叫道:「來人,給我把其他們堵死了!」

    桓遠笑出聲來:「別耍小孩子脾氣,你攔得我一時,難道還要攔我一世不成……」話說一半,他瞧見楚玉的神情,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笑容也隨之凝固。

    因為楚玉現在正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楚玉雙手撐在門上,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徒勞,可是她不能就這麼讓桓遠離開,一個人去漂泊流浪,可是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挽留他。

    楚玉難過得快要哭出來,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流桑被鍾年年帶走了,現在桓遠又要走,她還有一個阿蠻,流桑至少有鍾年年,可是桓遠有什麼?

    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的?

    一想到這個,她便難過得不能自持,她身邊的人,都是她的家人,從南朝到北朝的一直相伴,相互扶持著這麼走過來,她誰都不能割捨,誰都不願意忽視。

    流桑走的時候,她還可以自我安慰他有親人陪伴著,可是桓遠呢?桓遠有什麼?他一直默默陪伴著她,到了最後又打算默默地離開,他失去那麼多,卻什麼都沒有得到,連一個安穩的家都成了為難的事……楚玉死死咬著嘴唇,眼眶發紅,話語卻哽在嗓子裡。

    不要走……

    不要一個人去流浪……

    不要離開她……

    因為她會難過,因為他的孤獨而難過。

    桓遠心中泛起複雜的滋味,他溫雅自持的目光漸漸漫起春水,望著楚玉良久,他苦笑一聲:「公主,不要這樣,在下不過是一介孤零鄙陋之身,不值得你如此……」

    不要哭,假如她哭了,他會不舍離開……

    可是再怎麼不舍,也終歸是要走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

    過了約莫一刻鐘功夫,桓遠總算是走出了楚園,看著身後合上的大門,目光纏綿了許久,還是邁開沉重的腳步。

    他先走到觀滄海家門前,敲開大門,請開門的僕從將信件交給觀滄海,並請其代為傳話,希望他離去之後,觀滄海能代為多照料楚玉。

    他不知道這話最終會否傳到那人耳中,但至少有觀滄海維護著,楚玉的安危便能夠有很大程度的保障,他也可離開得安心一些。

    開門的僕從也認得桓遠,問他是否要見觀滄海,桓遠微笑搖頭,隨後便禮貌告辭。他一點兒也不想見觀滄海,因為見到觀滄海,他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另外一個人,尤其是在此時此刻。

    他用腳步慢慢地丈量洛陽城的地面,每走一步,便遠離楚玉一步,但是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走下去。

    決定的事便一定要做,桓遠的固執未必就輸給任何人。

    一路向東緩行而去,方才走出不過一里路,經過一條少有人至的巷子時,桓遠卻瞧見前方出口處,一條墨色身影背對著他負手而立。那人身穿黑色衣衫,背影單薄瘦削,風姿如柳柔而不弱。

    桓遠面色一沉,片刻後淡淡道:「是你,墨香。」

    雖然只瞧見背影,但是認出這個從前曾與自己共事過的人,對桓遠來說也不過便是一兩秒時間。

    墨香緩緩轉過身來,望著桓遠抬手一揖,微笑道:「桓公子許久不見,墨香在此等候,桓公子似乎並不意外。」他的神情動作學自容止,行止言談風度翩翩,絲毫不見從前用作偽裝的柔媚之色。

    他臉上的傷雖然猶有餘痕,但比之一年多前看見時淡去不少。

    此時桓遠已經不再敢有半分小看墨香,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桓遠冷淡道:「我自是不意外,容止在洛陽城裡一手遮天,莫說是你得知我出城,縱然此時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他,我也分毫不會驚疑。」

    墨香既然來找他,自然是有所圖謀,他只消沉著應對,或許反而能獲知一些訊息。

    對於桓遠的冷淡絲毫不以為意,墨香莞爾一笑道:「桓公子嚴重了,我家公子另有要事,攔阻桓公子,乃是墨香自作主張之舉……桓公子方才可是推辭了陛下的旨意?」

    桓遠冷笑一下:「那是你的陛下,可不是我的陛下。」不管南朝皇帝怎麼不成器,但他自始至終,也不打算奉鮮卑胡人為君主。

    聽聞桓遠隱含怒意的話語,墨香先是一怔,思索一番才釋然笑道:「桓公子且慢惱怒,誰的陛下這不重要,在下真正的主人只容公子一人,墨香在此攔阻,卻是有事相求,請桓公子且熄心間之怒,聽我從頭道來。」

    桓遠皺了皺眉,道:「你說。」

    墨香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先躬身一揖,才以低柔的嗓音婉婉說開。

    先前桓遠所料想的對了一半,容止確實是站在馮太后這邊的,但他並沒有直接輔佐馮太后,而是派墨香作為馮太后的幫手,偶爾單方面聯絡墨香詢問情況。但是最近一段時間,馮太后與北魏皇帝拓拔弘開始對立,原本眼看著馮太后即將以輔政的名義取得全面勝利,但是拓拔弘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幫助拓拔弘扭轉了劣勢,甚至逼得馮太后稍稍讓步。

    桓遠微微冷笑,剛要諷刺說這與他有何乾洗,卻又忽然想起來,倘若與他無關,墨香不會這樣厭煩地說與他聽,便又耐心地聽了下去。

    墨香說話之際一直觀察桓遠的神情,推測出他的想法,自己笑了笑,道:「桓公子不愧是桓公子,那人桓公子也是認得的,可是南朝來的故人呢。」說到故人二字時,他言語之間多了些切齒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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