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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容止站直,下一秒,他忽然整個人倒在地上。

    ……

    冬去春來,一晃眼又是春日復返。

    楚玉連同桓遠一行人逃出南宋,進入北魏,已經在洛陽城中住了一段時日。

    這一年的春天仿佛來得特別早,冬眠的酣睡尚未足夠,便迎來雪融冰消,從泥土中冒出來小小尖尖的可人新綠。

    但是楚園之中,依舊殘留著冬日的繾綣慵懶,楚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慢悠悠地洗漱吃飯,又在宅院裡閒逛了一會兒,才找來幼藍問話:「你有沒有看到桓遠?」桓遠又不見人了,平日裡最常待的書房也找不到他。

    幼藍想了想,恭聲道:「桓公子今天一早便去了城南。」

    「哦。」一聽幼藍說城南,楚玉便知道了桓遠的去處,暗忖橫豎無事可做,便去找人好了,也順道逛一下街。

    楚玉現在所居住的地方叫做景寧里,在洛陽城的青陽門外,「里」是古代一個系統的民居管理單位,就好像是現代的「XX小區」的意思,一般每里有五百到一千戶人家,而楚玉來到洛陽城以來,發覺這裡的街道縱橫交錯,規劃得非常整齊恢宏,房屋街道都規規矩矩,看地圖都是一個個方塊。

    而洛陽的街道也是極為筆直寬闊,走在街上,縱然是好幾輛馬車並行,也不會覺得擁擠。

    楚玉慢悠悠地在街道邊走著,過青陽門,再穿過開陽門,便在開陽門外不遠處,看到了立在一片石碑之中的桓遠。

    第223章 心安是歸處

    洛陽是個很有歷史很有文化氣息的城市,這裡曾經十分繁榮,曾經做過漢、魏、西晉的首都,曾經有天下士子云集的盛況,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古代都城。

    楚玉可以說是半個歷史盲,她對於洛陽的認識,也大概就是洛陽的牡丹比較出名,至於別的,還真沒什麼印象。

    選擇在這裡定居,是桓遠的意思,他對這個城市有一種接近仰慕的心情。

    整齊排布的數十塊石碑,每一塊都比人還要高,遠遠看去便是一小片石林,走得近了,便可以看見石碑上斑駁的痕跡。

    石碑上雕刻有文字,這些文字已經很久遠了,並且遭受過損害,有的字跡已經模糊看不清楚,有的石碑上還殘留著火焚的斑紋和墨染的顏色。

    但是楚玉所感受到的,並不是破敗,而是悠久。

    這些石碑名叫熹平石經,是漢代所立,距今已經有兩三百年的歷史,用了七年時間將《周易》、《尚書》、《魯詩》、《儀禮》、《春秋》和《公羊傳》、《論語》七部經典用雍容典雅的隸書刻在四十六塊石碑上。

    經歷了戰亂,時光如水磨過,朝代更迭與替換,當年的大漢朝早已經扔進了歷史的故紙堆中,但是這些石碑依舊在這裡矗立著。

    而這些石碑之後,正對著的建築名叫「太學」,是漢朝時設立的高等學府,相當於大學或者研究生院,在太學最鼎盛的時候,學生曾達萬餘人,全國各地的學子都聚集在這裡,甚至有西域人前來學習。

    桓遠一身白色錦袍,繡著糙花雲紋的寬袖和衣擺被和煦的春風吹起,俊美的年輕男子宛如玉樹,立在古老的碑文之中,更顯出他溫文爾雅,風神出眾。

    楚玉還記得,她頭一次來看這些石碑,是陪著桓遠一起來的。

    昔日還是落雪的冬天,他們才來洛陽,方安定下來,桓遠便帶著他來到此處,那時候桓遠望著這些石碑,眼神纏綿熱烈,宛如望著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

    只不過這熱烈也未免熱烈得太久了一些,從去年冬天到今天春天,桓遠隔三岔五的便往這裡跑,也不怕天氣冷,時常一看就是一整天,簡直就好像是痴心的少年守侯愛慕的女子。有一次還因為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生生給凍感冒了,結果在床上躺了十多天。

    楚玉聳了聳肩,走過去準備把桓遠叫醒。雖然已經是早春,但是春寒還有些料峭,這時候正好是溫度變化的時候,乍暖乍寒的最容易得病。

    雖然很無奈,但是她可以理解桓遠這種心態,洛陽太學可以說是天下學子心目中的聖地,他想來朝拜也是情理之中,她小時候也是很夢想能住在北大清華旁邊的。

    只不過這一回沒等到楚玉叫,才走過去,桓遠便聽到她的腳步聲,自動回過神來了,他轉頭望向她,目光溫和嘴角含笑:「楚玉,你來了。」經過這些日子,他叫她的名字也已經不再彆扭。

    楚玉笑嘻嘻地調侃道:「真難得,捨得醒來了麼?」

    桓遠面色微赧,垂下眼眸,片刻後才道:「前些日子是我做得太過,如今想來已是愧疚不已。」自從他那次凍感冒之後,便沒有再那麼狂熱,但是真正令他熱情減退的並不是自身的病倒,而是他生病的同時,楚玉也因為出來找他而著了涼,雖然不似他那麼嚴重,但卻讓他瞬間從那種幾乎失去理性的狂熱中甦醒過來。

    他身邊還有其他的人。

    這些石碑只是過去,雖然光輝燦爛,但過去了畢竟是過去了,只能在緬懷和瞻仰之中尋找過往的痕跡。

    現在他看這些石碑,雖然心cháo依舊澎湃,但已經比當日多了幾分理性與克制。

    桓遠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一下走過幾百年的石碑,低聲道:「今後我不會來這裡了,你放心吧。」

    「為什麼?」這回卻輪到楚玉驚訝了,看他那麼狂熱的架勢,不像是這麼快就能拋下的啊,更何況他們現在除了吃飯養肉沒別的正經事可干,每天來此走動走動,也算是給自己找點娛樂。

    桓遠微微一笑,目光卻有些黯然:「因為在這裡只會徒增感傷。」昔年的太學已經風流雲散,如今只能看著石碑緬懷駛去的光輝,那萬名學子云集的盛況,今日已經不復得見,那麼他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呢?

    看著桓遠的表情,楚玉明白了少許,不過她對於文明文化什麼的興趣實在不太大,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言地走上前兩步,楚玉拍拍桓遠的肩膀,微笑道:「好啦,不要再想了,想這些也沒有用處,這不是你我的能力可以左右的……我們回家吧。」

    桓遠的眸光微微和暖:「好的,我們回家。」

    雖然從南朝流離到了北朝,從一個城市流離到了另一個城市,可是有關心的人在,可以安安心心睡覺的地方,便是可以安頓的家。

    與桓遠並肩走在街道上,春風吹拂在臉上,如此安寧溫柔。

    原本在南朝的一切,才不過過了幾個月,便仿佛前世的幻夢一般,早知道會如此的安穩舒適,她會更早一些離開建康。她跨越了南北的國界,也仿佛跨過了一場人生,來到另外一個世界。

    每天可以睡死再起床,不必擔心什麼時候會被砍腦袋,更不用花心思去想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係,這樣憊懶的日子,卻是再舒適不過,再悠閒不過。

    雖然有時候楚玉也會認真地反省一下,這麼一直坐吃山空是否正確,但是很快又放棄了思考,難道一定要做些什麼人生才是有意義的?不管怎麼樣,先享受一陣子難得的安寧吧。

    走回楚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才走進宅院裡,便聽到流桑的叫喊聲,楚玉笑道:「昨天流桑和阿蠻說要去白馬寺玩,我還以為他們至少得玩到晚上才回來呢,想不到居然還記得回家。」

    白馬寺距離他們的住處不近,雖然坐著馬車,但是一來一回也要花不少時間,卻想不到流桑這麼早便回來了,按這個時間算,他們倆也才玩了一會兒罷了。

    走過一道門,楚玉抬目搜尋,卻意外看到一個不該在這裡,甚至在理論上應該已經死去的人。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清越傳來。

    寂然一身素色僧衣,眉心一點硃砂嫣紅,雙手合十怡然微笑:「施主別來無恙。」

    第224章 寂然不寂然

    看見寂然,楚玉有一瞬間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秦淮河畔的建康,年輕的僧人站在寺廟門口,低垂的眼眸仿佛悲憫。

    但是只過了那一瞬間,幻覺煙消雲散,楚玉卻發覺,寂然好像比昔日所見有些不同了,從前看他,毫無疑問看到的是和尚,可是現在看他,第一感覺卻是「人」的印象大於「出家人」這一概念。

    這並不是說寂然不再像一個和尚了,只不過他身上的人味,卻似是比從前多了一些。

    楚玉雖然有一點意外,但是並沒有深究,這時候流桑蹦蹦跳跳地撲過來,一把抱住楚玉的手,指著寂然道:「……公主……」他很小聲地道,「是從前認識的人,他說想見你。」當初在準備舉辦茶會的時候,流桑曾經去建康里的那座楚園玩過,也與寂然照過面,這兩人也算是互相認識。

    與桓遠一樣,來到北魏後,其他人也都對楚玉改了稱呼,楚玉在這裡做男裝打扮,幼藍稱她公子流桑叫她玉哥哥,阿蠻跟著桓遠叫她楚玉,但是因為遇到從前的故人,流桑又不由自主叫回了原來的稱呼。

    楚玉也懶得去糾正,只投給桓遠一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將流桑拉到一邊說話,留下楚玉和寂然面談的空間。

    上下打量了寂然一會兒,楚玉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我原本一直愧疚於心,若非是為了給我傳訊,你也不會遭到橫禍,如今才總算是放下。」雖然這件事該是容止所為,但是也是因為她那時太不小心,露出了馬腳,才會教容止發現端倪,進而痛下殺手。

    容止想做成的事少有做不到的,因而今天竟然能見到活的寂然,令楚玉感到十分意外。

    見到了活人,楚玉便一時順口問起寂然是怎麼逃脫的,怎料她話才一出口,便見寂然面上閃過非常不自然的神情,似是歡喜又似憂愁,還帶著些尷尬,隨即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只說王意之暫時不在洛陽,等他什麼時候回來便會告知她。

    說完這些,寂然便逃也似的匆匆告辭,好像這院子裡有什麼吃人的猛獸一般,竟似忘了是他主動找來的。

    看著寂然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已經將流桑哄開的桓遠走過來,淡淡道:「他有事隱瞞。」這一點,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一下子看出來。

    雖然熟讀經文精通佛法,但是寂然說謊和轉移話題的技術實在太拙劣了。

    楚玉點了點頭,道:「我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現在卻是真心實意地想知道他逃脫的經歷了。」寂然好歹也修了這麼多年的佛,定力和氣度都可算是不錯,卻因為她一個問題露出那樣的神態,想必在他們逃亡的路上,定然遇到了什麼很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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