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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他說著說著,語調逐漸揚起,顯然是有些難以抑制興奮激昂之意,得知了容止的全盤安排後,他便禁不住為之心醉神迷,這是什麼樣的謀算啊,看似不經意的安排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步緊接著一步,一環扣著一環,扣住了這天下的半壁江山。

    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生命懸在微不可聞的呼吸里,身後恢宏凌厲的刀鋒,卻浩蕩無匹地向四周疾厲展開。

    縱然足不出戶,縱然昏睡不醒,但呼吸之間猶可殺人,轉瞬之間猶可傾覆。

    在那人說到引誘劉彧等人出手暗殺劉子業,接著挾立另外一位親王以大義之名討伐時,花錯神情微變道:「這樣一來,豈不是天下大亂?」

    那人不以為然道:「亂就亂了吧,與我又有什麼干係?這劉氏的王朝,亂一些有什麼不好的?」

    花錯卻很是在意:「假如南朝大亂,豈不是給了北魏入侵的機會?」

    那人笑道:「就是要給北魏入侵的機會啊,倘若局面大亂,也只有公子醒來這一途才能穩住局面,以傾國的安危來威脅天如鏡,這豈不是更妙?」雖然他尚且不知道在這個無解的死局之下,容止打算如何扭轉乾坤,但是他對容止有著莫大的信心,只要容止說可以,那麼便一定可以。

    以一人或者幾人來權衡,這個價值太小了,也太微不足道了,容止直接將整個國家作為自己的人質,以此來威脅天如鏡,而傾國混亂的局勢,這絕不是天如鏡能夠憑著一己之力扭轉的。

    結合各方面的訊息,容止細細研究過天如月與天如鏡的行為模式,發現唯一能動搖他們的,便是這江山大局,他便以這所謂大局來一場豪邁賭博。

    那人低下頭,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每當審視容止的全盤計劃,他便打心底地感到敬畏,容止和他的差距,並不是對待一件事的計謀高低,而是胸懷與器量的差距,假如他是一杯水,那麼容止便是滔滔江海。

    這手法手法狠毒而浩大,直接拿一個國家的前途,來賭自己的生死。

    誰敢開這樣巨大的賭局?

    誰又能有這樣的冷酷無情,他人生死,家國榮辱,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盤棋局,或者一份籌碼。

    那人正說著,忽然頸後一痛,他驚駭扭頭,卻見花錯面無表情地抬著手,手指併攏成刀。

    「我不能讓你如此作為。」花錯輕聲道,「倘若容止還未獲救,我也許會同意幫你賭上一賭,但是此時不同,縱然出身糙莽,我也終究是南朝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掀起大亂,令北魏平白得利。」

    他頓了一下,又道:「方才我沒有跟你說,公主用什麼法子換取了天如鏡的出手,縱然你知道了,只怕也不會如何感懷,但是她待容止至此,至少我要回報她一些。就算是為了公主,我也不能讓你得手。」他是親眼看著那過程的人,所受到的震動遠比旁人要來得巨大。

    他知道那人已經被他打暈,失去意識,此時該是聽不到他所言,但花錯依舊不住地往下說,好像不說話,便不足以平復他波動的心緒:「等容止醒來,我會向他告罪,但是我也要問他一些事,否則我心中不得安寧。」

    「公主曾經有些話,卻是說對了,我對容止所知,實在太少。」少得簡直接近一無所有。

    ……

    荒廢楚園裡所發生的事情,楚玉一無所知,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間接地影響了什麼人,又間接地影響了什麼事,而因為間接影響的人和事,又將對她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容止一直沉睡著,每天只用補藥來維持生命,但是奇異的是,他卻沒有繼續瘦削下去,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顯出來一種奪人心魄的魅力。

    他的臉容並沒有多少變化,五官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眉宇之間卻微微舒展開來,好像長期被囚困的鳳凰,終於得脫出牢籠,舒展開絢爛的羽翼。

    他的臉容依舊是如雪一般的白,可是雪白之外,卻又煥發著極為清潤柔和的光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一天比一天的生動鮮亮起來。

    就連有時候楚玉來看容止,甚至會忍不住看得出神。

    容止一直不醒,這原讓楚玉有些擔憂,但是看他原本瘦得幾乎只剩下骨架子的身軀反倒多了點肉,緩慢顯出些健康的兆頭,她也逐漸放下心來。

    第206章 此去應無路

    雪一場接著一場的下,霜冬如刀劍嚴逼,劉子業的暴戾也在這季節里達到了極致,他好像一隻受傷的野獸,稍有不順便瘋狂噬咬,他甚至下旨賜死了因為他行為日漸出格,忍不住進言規勸的沈慶之,在沈慶之辭官之後便讓沈慶之的侄兒沈攸之帶去一杯毒酒。

    楚玉聽說此事後,只是略一吃驚,便不去理會。劉子業在自毀長城,雖說沈慶之為人剛直對他多有約束,但是這個人不會背叛,有他在,將會是劉子業安全的一道屏障。可惜劉子業自己毀了這道屏障。

    倘若是從前,楚玉也許會去阻止,現在她卻無心多管閒事,劉子業要自己往黃泉的入口狂奔,她又何必阻攔?

    然而沈慶之之死,楚玉所不知道的,卻是有些內情。

    沈慶之的侄子沈攸之幾年前被叔父阻攔了一場升官,早就懷恨在心,又被身旁侍從攛掇了一下,便幾次向劉子業說沈慶之的不好,終於給他等到了這麼個機會,最後以一杯毒酒鳩死了身經百戰的威武將領。

    那侍從的名字叫做沈光左,據說是沈家八桿子打不著的遠親,但是只有極少的人曉得,他原來是從公主府出去的。

    在花錯阻止之前,容止的計劃已然起步,花錯只阻止了剩下的步驟。

    應該發動的,有一部分發動了,有一部分卻沒有發動,原本精巧的環環相扣的設計被預想不到的外力粗暴摧毀,反而形成一個錯漏百出的尷尬局面。

    而所有躍躍欲動的棋子,因為一下子失去了主宰著的那隻手,各自不安起來,有的按兵不動,有的急躁冒進。

    原本編織得細密的,面面俱到的,無所不在無所不到至的羅網,如今卻是千瘡百孔,容止的安排,需要環環相扣,有時候甚至需要一件微小的事去引發另一件微小的事,以此構成連鎖反應,以曲折迂迴的方式達成目的。

    但是失去了代他執行計劃的人,這個局面雖然也是亂了,卻不是按照他所預想的方式而亂,本應該先增強地方兵力,進一步削弱中央,以免中央太強,地方太弱,才能進一步延長亂局,但是因為花錯的插手,均勢尚未及形成,便遭到了破壞。

    容止看不到,阻止不了。

    楚玉一直牢記著那個日子,十一月二十九日,那應該是劉子業喪命的日子,隨著時間的逼近,縱然容止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她也不得不為了離開做準備了。

    她原本是想等容止什麼時候醒來了再走,因為容止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睡熟了一般,可是隨著時日的推移,這個願望已經顯得不太現實。

    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中午,楚玉總算是準備停當,決意入夜便與桓遠一行人離開公主府,流桑阿蠻花錯柳色以及昏迷的容止,一個都不能少。

    在此之前,楚玉已經找來了所有人,包括花錯和柳色,跟他們說了要走的事,她自然不會說是預知了政變和自己的死亡才要走的,只道劉子業越來越兇殘暴戾,她與劉子業此刻又已經離心,指不定什麼時候也遭殃,還是提早遠走為妙。

    近半月來公主府外苑何戢的守衛鬆懈不少,在花錯以及府內自己人的鼎力協助下,路上所需的物件已經提前備好,馬車行李自是不可少,而黃金珠寶滋補藥材也一應俱全,由來去自如的花錯在幾天之前先帶到城外去。

    今天晚上就要離開,楚玉心中忐忑,微微不安,等待天黑之際,卻接到何戢帶來的劉子業的旨意:入宮。

    劉子業要見她,今天,現在,馬上。

    楚玉聞言一怔,暗忖不知道為什麼劉子業又想要見她了,她跟劉子業,大約有兩個月沒見著了吧?

    這時候召見,又是怎麼一回事?

    去了,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等著她,可倘若此時不去,說不定會觸怒劉子業,反倒更加不妙。現在她和劉子業的關係可不比從前,就算劉子業不殺她,拿她身邊的人泄憤也是可能的----粉黛便是先例。

    接著換衣服的機會,楚玉告訴桓遠,假如她能在晚上戌時(晚七點正到九點正)回來那是最好,倘若回不來,那麼接下來亥時,也便是九點正,依然按照原定計劃,桓遠等人走。

    楚玉說出這些話後,桓遠卻神情微沉,遲遲沒有應聲,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道:「那麼,公主呢?」假如他們走了,她又當如何?雖說他們也可以逃離後再讓花錯回來接人,可是假如這期間發生什麼變故,又該如何?

    楚玉無奈道:「建康不是久留之地,本來便該早早離開,但因我的私心耽擱這麼久,今夜不能再留了。」她今天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總覺得會出事,甚至也懷疑過是不是劉子業打算對她下殺手了,但這個時候劉子業既然要見她,甚至何戢還帶著人來迎接,她想要逃跑也是困難,執意不從反而會連累其他人。

    這些心中所想,楚玉自然不會對桓遠說起,費了一番口舌總算是說服桓遠先行離開,但是桓遠也與她約定,出城之後便讓花錯立即返回來尋找她,倘若她三日內不曾與他們會合,他們也不會遠離建康,而是會返回來尋找。

    楚玉這邊說服了桓遠,接著卻到書房寫了一封信交給他,讓他遞給花錯。

    信中寫的卻是請花錯在二十九日夜之後,說什麼也要迫桓遠離開,綁著他也好,打暈他也好,說什麼也要離開這是非之地,是否能找到她,並不是第一要務。

    一封信匆匆寫完,楚玉便封口交付給桓遠,讓他記得親手轉交,桓遠是端方謙和的君子,她給花錯的信,他定然不會私下拆開來看,對這一點,楚玉十分放心。

    處理完一些,她才換好衣裝,施施然走向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何戢,對上他焦躁的雙眼時,她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不管此番前去,是何等路途,艱辛還是死亡,她都要走下去。

    第207章 夜來竹林堂

    楚玉方來這時代的時候,所見的山陰公主的生活,是十分奢華的,只不過她實在不慣那些,便讓人一切從簡,除非特別必要,平素都一人在屋子裡用飯,衣裳的數量亦是做了節制。

    而她從前進宮見劉子業,後者除非是才剛剛退朝,一般都穿著常服,但是今天傍晚,步入華林園竹林堂,楚玉瞧見劉子業時,卻發現他身上的衣衫意外的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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