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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在大夫來之前,楚玉脫下容止沾了血的外衣,讓他只著單衣躺在床上,她看到容止衣衫下的身體,原本年輕柔韌的修長身軀,眼下竟然瘦削得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架子,慘青的血管在皮膚下清晰顯現,每一條都仿佛容止即將斷絕的生命。
而容止的呼吸和心跳也是那麼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他的身體,怎麼會糟糕成這樣?
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能走能坐,能穩穩噹噹地運籌帷幄,能笑嘻嘻地算計人。
楚玉凝望著容止尖尖的眉梢,他的容色蒼白如碎雪,總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如今已然合上,縱然不省人事,他周身依舊籠罩著一種深沉又料峭的氣韻。
她一直望著容止,目光定定地不移開,口中卻是問御醫:「他……怎麼樣?」
御醫放開容止的手,望了眼楚玉,卻是欲言又止。楚玉瞥見他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什麼,咬了咬牙,道:「有話直說吧,本公主不會怪罪。」
至少,告訴她究竟怎麼樣了。
總這麼吞吞吐吐的,她反而會越來越擔憂,不管結果如何,總歸要讓她知道個確切。
於是那御醫壯了壯膽子,加上最近楚玉確實在宮中失了勢,便真的有話直說了:「公主還是……給他準備後事吧……」他沒說完便中途噤聲,因為看見楚玉的嘴角溢出來一線朱紅鮮血。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火辣辣的疼痛從唇瓣內側傳來,楚玉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在別人看來甚至是有一點兒陰冷悽厲:「究竟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御醫嘆了口氣,躬身一禮,細細稟告。
容止的身體在三四年前便已經嚴重受損,這些年來雖然一直調養,可是底子卻是虛的,明明是個少年人,體內生機卻消耗殆盡,而前陣子,容止又受了次傷,大大的虧損,之後又沒能好好調養,更是令他的身體徹底衰敗下來。
御醫低聲道:「這位公子能活到今日,約莫是心志堅定,強自支持,如是換了尋常人,只怕早就死了。」在他看來,容止早就是個空殼子,現在還活著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可是不管意志如何堅忍穩固,終究不能夠起死回生,該死的總是要死的。
楚玉抬起手來,抹去嘴角的血跡,以極大的自制力穩固住即將潰散的心神,緩慢問道:「沒有法子救麼?」
御醫沒說話,看著她的目光似是帶著點憐憫。
沒有答案便是答案。
楚玉沉默一會,揮了揮手,好像用盡了全身所有氣力一般,有氣無力地道:「你下去吧。」
怎麼會這樣呢?
御醫走了之後,楚玉心中再一次發出這個疑問。
容止的身體,從他回來的那時候,便已經衰敗得不成樣子,但是因為他總是掌控一切,讓人覺得他很厲害很胸有成竹很勝券在握的樣子,反而忽略了他虛弱的體質。
包括她。
就連她,也被他的強大狠毒冷靜堅定給迷惑了。
因此在他的身體超越極限終於崩潰的時候,她的第一感覺不是傷心,而是震驚,驚訝於這件事的發生,也驚訝於----原來他也會倒下的。
容止閉著眼睛,楚玉想起了剛才被她用藥放倒的天如鏡,也是這樣閉著眼的,可是她沒有心思像作弄天如鏡一樣作弄容止,因為天如鏡醒來之後什麼事都不會有,可是容止也許永遠醒不來了。
要怎麼辦他才能醒來?
假如醒不來又會怎麼樣?
楚玉不敢去深思,深思的前方是無以計算的恐怖,可是卻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提醒她,這個少年會死去,在她面前凋零開敗,就好像世界上每一朵短暫的花。
可是她怎麼辦?她還有話想要對他說,她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這場死別。
楚玉望著容止,她感覺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可是卻覺得好像有黑色的濃霧慢慢地合攏過來,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一點點吞噬湮沒。
她不想這樣,這樣太消沉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傳來輕敲聲,楚玉隨口道:「進來。」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容止身上。
花錯走進屋內,見楚玉目沉如水那種死灰般的眼神簡直令他的心也揪了起來,他低喚楚玉,直到楚玉回過神來,才輕聲道:「公主,我想起來一事,或許與容止此時昏迷有關。」
楚玉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你說。」她其實並沒有對花錯之言抱多大期待,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任何一根救命稻糙,她都會緊張地抓住。
哪怕那根稻糙比絲線還細。
第195章 我不會答應
花錯說得很慢,也不是很連貫,那是陳年的記憶,他要極力回想,才能想起大致的情節。
那是兩三年前他與容止飲酒閒談,容止說他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天如月所賜,此身受制於他,衰敗凋零,唯一解脫的法子,也在天如月身上。
在花錯有些顛倒錯亂的敘述里,楚玉了解到一些事,容止原本擁有絕世的劍術,甚至比鶴絕還要高明不少,以花錯這些年所見,大約也就是那個滄海客能略勝他一籌。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容止變成今天這樣,是天如月給他加了什麼制約,容止身體衰敗如斯,也是與那有關。不是武俠小說里的廢除武功,具體是什麼,因為當時花錯已經喝醉,加上時候久遠,也說不太清楚。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假如解除那個制約,容止也許有救。
但是天如月已經死去。
天如月……
天如鏡的師父是天如月,天如月的徒弟是天如鏡,雖然天如月已經死去,但是天如鏡似乎曾說過,他繼承了天如月的東西。
方才因容止的突然倒下,她一下子亂了方寸,不僅暫時擱淺了之前正在進行,甚至完全忘記了要回家這檔子事,而回想起天如鏡,楚玉便憶起了方才到手的手環。
天如月制住容止的方法,是否也是手環的功能?
假如這樣,她是不是也能將容止從此際絕境中救出來?
但是,這前提是她必須能啟動和使用手環,假如連使用都做不到,不管是救人還是回家,都只是存在於腦海中的幻想。
等花錯離開,楚玉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以唯恐驚擾了什麼一般的動作小心坐在床沿,她就這樣凝視著容止,看他清減憔悴的臉容,好像削得極薄的雪片,稍一觸碰就會化去。
楚玉伸出手,想碰一下容止,卻在距離他下巴兩三寸的地方停下來,削尖的下巴看來有種凌厲的錯覺,仿佛觸及就會被割傷。
但是楚玉的手只頓了兩三秒,便堅定地撫了上去。
被割傷也無所謂。
她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接著順著他臉容的輪廓,慢慢向上移動,最後停留在他的眼角眉梢,指尖繾綣著戀戀不捨。
他的肌膚冰冷,好像寒冬的霜雪,即便這屋子裡點了火爐,熏得空氣暖洋洋的,卻依舊無法溫熱他的軀體。
冰冷得仿佛已經死去。
「真狼狽。」楚玉忽然開口,隨後起身,離開。
踏出屋子的時候,已經是星光滿天,幼藍還在外面等候著,此時天氣已經變冷,夜晚寒氣猶重,幼藍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不停地抖手跺腳,臉被凍得發青,看起來極是可憐。
一見楚玉出來,幼藍也顧不得身體寒冷,趕緊迎上:「公主,要用飯嗎?」
聽她這麼一問,楚玉才想起來自己今早上放倒天如鏡二人後,驚聞容止昏迷,之後便一直為此憂心,連什麼時候到了晚上都不知道,更別說吃飯了。
糙糙吃了些東西,楚玉又回到了今天審訊兩度被打斷的地方。
被花錯撞碎的門已經換上了新的,楚玉敲兩下門邊,裡面便傳來沉靜中略帶警戒的聲音:「誰?」
「是我。」楚玉淡淡道。
下一刻,門被打開,桓遠神情奇異地站在門口,迎楚玉進屋。
進屋後桓遠立即掩門落栓,隨即拉開靠近門口的牆邊立櫃,大大的柜子里裝著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兩人。
今天桓遠讓人來修門,為怕外人瞧見天如鏡,便將這對師兄弟塞進柜子里,還找出來楚玉在屋內藏著的迷藥,多給二人加了點量,以防他們醒來。
因此現在天如鏡和越捷飛都還是昏迷不醒的。
雖然現在天如鏡可以說是任人魚肉的狀態,但是他的聲名是與他擁有的神秘力量在一起的,桓遠不像楚玉那樣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在他的心裡,天如鏡可以說是有點類似天人一樣的存在,現在卻落得被綁縛囚禁的境地,還被楚玉隨意作弄,這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
他現在雖然是無條件站在楚玉這一邊,可是要他看楚玉折騰一個天人,總歸不是那麼興高采烈。
同時他也為楚玉這種從骨子裡蔑視神明的做法感到震動。
她是怎麼做到的?對天地鬼神毫無敬畏之意?
甚至是在見識了天如鏡的神通之後?
不敬鬼神,這對於在以唯物論滋養長大的二十一世紀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可是對於還相信著世上有鬼神的古人而言,卻是不可想像的,想要超脫這一點,多半需要有站在最高處的睥睨心態,又或刻骨無情的冷厲性情。
桓遠卻並不具備任何一點,他太拘謹,也太溫柔了。
楚玉沒有覺察到桓遠的心中的波動,她只是讓桓遠幫忙把天如鏡扶到外面來,依舊和白天一樣綁在椅子上,接著,她端起白日裡兩次放下的銅盆,翻腕一掀,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朝天如鏡潑了過去,澆濕他一頭一臉,還有不少水潑在了他身上,浸濕上半身的衣衫。
這回,總算沒誰再闖進來打擾。
桓遠不由自主地扭頭轉向一邊,不忍心看天如鏡狼狽的樣子……雖然之前天如鏡已經夠狼狽了。
天如鏡臉頰上白天被楚玉戳出來的紅點已經自然淡去消失,被水一澆,亂七八糟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勾勒著優美秀麗的臉容輪廓,他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珠,白皙的皮膚蒙上一層水光,顯得煞是動人。
猛地被冷水當頭澆下,天如鏡身體一緊,隨後,他的睫毛微微顫抖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一雙瑩潤而純淨的眸子,正對上楚玉。
看見楚玉,天如鏡先是有些茫然,像是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過了片刻,他覺察到些什麼,面上陡然浮現十分微妙的神色,好像有點兒想哭,又好像有點兒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