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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那好像是一些字無意義的拼湊在一起,根本不能連成通順的句子。

    鶴絕自己也是有點見識的,知道這大約是容止特定的暗語,不是事先有約定的人,不可能看懂這些話,也難怪他不怕他瞧見。

    只不過鶴絕有些好奇,容止從今早到現在,已經寫了不下六七十張紙,昨日下午經過城鎮時買下的紙已經用去了一半,究竟是什麼暗語要寫那麼多,並且現在看來還沒有停下來的苗頭?

    他有一種預感,容止寫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仿佛有引發什麼的力量,就如同一條條細小的水流,但是所有的水流匯集起來,將會是奔騰的驚濤。

    他也不懷疑,而容止寫下來的那些東西,原本在他的腦海中,便是一張早已成型的,巨大的,細密而繁複的羅網。

    容止又寫了一張,抬眼朝馬車外瞥一下,接觸到白熾的陽光,他眼前卻忽然一暗,身體隨之軟倒。

    鶴絕上前扶起他來,讓他靠躺在他的臂彎中,只見他雙目緊閉,容色如雪,嘴角紅跡斑斑異常鮮艷,竟是嘔出血來。

    鶴絕熟練的取出手帕,擦拭去他嘴角淌出的液體。

    他們同行不過兩日,這卻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起初鶴絕以為容止有什麼陰謀,好幾次後,他才明白容止的身體虛弱到了什麼程度。然而他每次看到,依然都和第一次一樣的驚訝。

    容止給他的感覺太強了。

    從第一次交鋒開始,他都一直處在下風。他徒有強大的武力,卻屢次被容止玩弄於股掌之中,以至於雖然明知道容止身體孱弱,他卻經常會忘記這一點,若不是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協定,他已經萌生了幾次想殺死容止的念頭,並且將之付諸實踐。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戒懼一個人,頭一次因為對方壓倒性的強大甚至生不出爭勝的念頭,就連教導他劍術的師父,將刺客組織傳給他的父親,也不曾讓他如此敬畏,而給他這種感覺的人,卻是一個仿佛風一吹便會倒下,生命好像隨時會結束的柔弱少年。

    過了好一會兒,容止緩緩睜開眼睛,微展顏一笑,這一笑將蒼白憔悴全都壓了下去,他謝過鶴絕,又端坐在矮几前,繼續先前未完的工作。

    ……

    容止在寫字,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蕭別也在寫字,以類似的方式。

    他寫的是一封信。

    坐在平穩行駛的加大馬車中,車廂的角落燃著香爐,底下鋪著厚厚的毛毯墊子,縱然馬車稍有顛簸,也被墊子給吸收了。

    蕭別的信很簡單,無非是即將回家去,並且表示願意接受成為當家的安排。

    現在這輛馬車正向江陵城外東面行駛,越過畫扇山,目的地是滄海客的隱居之所。

    他還打算在江陵城再留半個月,用這最後半個月說服滄海客出山助他,他之前沉迷於琴,於家族權力奪取方面並無用心,若是此時回去接任,定然會遭到阻力,滄海客的才華武功,是他數年來所見第一人,倘若能請得他幫助,對他今後助力不少。

    更重要的是,滄海客是一個瞎子,這個先天的缺陷局限了他,自古以來,沒有哪個領袖是身有嚴重殘疾的,滄海客可以為士,卻不可能反客為主。

    為士為臣,滄海客是上上之選,因為他很難完全自立。

    目光觸及一旁擺放的琴,蕭別目中閃過一絲痛色,楚玉決絕的話猶在耳邊,徹底激起了他的傲氣。

    沒有蕭家的支持,他只是一個琴彈得比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無足輕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權力鬥爭之後,他是否還有資格觸碰那出塵的清音?

    第184章 垂堂千金子

    楚玉半夜裡忽然醒來時,臉上滿是淚水。

    做了一個十分悲傷的夢,夢裡她拼命追逐著遠去的家人,卻怎麼都追不上,周圍是久違的高樓大廈,雖然城市裡空氣污染很嚴重,但是那畢竟是她生於長於的地方,縱然在古代有多麼的清新,她依舊懷念那污濁的空氣。

    家人遠去的時候,周圍的景色也淡去了,逐漸化作無邊無際的黑暗,最後將她一併吞沒。

    然後,她就醒了。

    雖然夢裡的情形現在已經模糊,只記得二三成,可是那種永世不可觸及的絕望心情,卻始終盤桓於胸口,揮之不散。

    已經強迫自己淡忘的東西,因為發現天如鏡所擁有的財富,而在一度的被清晰深刻的記起,讓她甚至在夢裡也不由自主流下來眼淚。

    楚玉靜靜坐著,雙目凝望室內的黑暗,直到自己的心情逐漸平復,臉上的淚痕也已乾涸,才輕輕的喘了口氣,自語道:「真是的,不是說過不要再軟弱了嗎?」

    分不清楚是前夜還是後半夜,空氣里漂浮著安靜的因子,楚玉做夢驚醒,一時半刻睡不著,便從軟榻上下來,回頭看一眼:除了天如鏡的因素外,今晚臨時換床睡大概也是讓她做噩夢的原因吧。

    臥室已經被泥土堆成的小山占據,假如要在那兒睡,便會聞到很新鮮的濕潤泥土的氣味,雖然那味道並不算難聞,但是能夠有更好一點的睡眠環境,楚玉並不太願意將就差的,於是便將睡覺的地點轉移到了偏廳內平常用來休息的軟榻上。

    夜晚的寒氣有些許滲入了屋內,偏廳本來就不是一個太適合過夜的地方,楚玉抱著錦被,慢慢地走向臥室,看到那幾乎冒到了房梁處的小土山,竟然有一種類似安心的情緒。

    室內裝飾華麗高雅,與土山顯得格格不入,而泥土的氣息在周圍彌散,蓋過室內的薰香。

    楚玉定定的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何戢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她竟然會用這麼野蠻,這麼笨拙的辦法離開吧?

    天如鏡那邊暫且無法圖謀,為今之計,還是先脫身為上。

    ……

    皇宮中,也有人和楚玉一樣睡不著,那人是被關起來的劉彧。

    現在這個時候,除非能透視未來,否則大約沒有人會想到,將來他可以登上龍椅寶座,執掌半壁江山。

    因為這位未來的皇帝,此時狼狽到了極點,也悽慘到了極點。

    他的身上左一道又一道的交錯著鞭痕,是今天早上劉子業心情不好,拿他出氣時打的,秋夜已然深寒,薄薄一層衣衫根本抵擋不住冷意,他今天被打後昏了過去,又錯過了吃飯,現在他又痛又餓又冷,人被關在鐵籠里,吃的是剩飯殘羹,睡的是乾柴稻糙,沒一日能得舒適。

    與他一同被關押的兩王都已經睡熟,雖然環境惡劣,但是這麼多日子來,他們已經越來越習慣這種折磨,竟然能在這樣的情形下睡得香甜。

    劉彧挪動身體,試圖讓冰冷的手腳熱一些,卻又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閉上眼倒吸一口冷氣,而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看見一個人就站在籠前。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頭臉以及整個身體幾乎都被與夜色連成一片的斗篷掩蓋著,只露出來一個尖尖的漂亮下巴。

    一見到那人,劉彧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一股氣力,不顧全身的疼痛,他抓住籠子邊,急切低啞地道:「你來了,什麼時候才能救我走?」

    那人蹲下來望著劉彧,兜帽下傳來清冷的聲音,更讓劉彧感到寒冷:「這裡是皇宮,處處守衛森嚴,我一人來去已是不易,又如何帶湘東王離開?」

    劉彧聽了一陣沮喪,他鬆開牢籠,身子癱軟在地上:「既然不能,你又來見我作甚?」

    那人從懷裡取出三件摺疊起來的細毛織成的內衫,輕輕放在牢籠前的地上,輕聲道:「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你的心腹,阮佃夫和李道兒,這二人對你甚是忠誠,屆時我再收買皇帝左右之人,他日尋隙而動,廢帝而自立……」

    他一邊說著,劉彧的眼睛一邊張大起來。

    那人飛快的說完這些,便低頭朝劉彧欠了欠身:「然而在此之前,請湘東王保重性命,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有他日可言。這衣衫穿在衣內,不容易給人看出來,若是別的,容易給皇帝知道有人在暗中助你。」

    聽了那人的話,劉彧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是他看著地面上三件同樣的衣衫,又有些奇怪:「我一人可穿不下三件,另外兩件放在何處?」

    那人本已要轉身離去,聽見他這話又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像是嗤笑的聲音,慢慢道:「您身邊不是還有兩位貴人麼?我總不好厚此薄彼。」

    看那人走遠了,劉彧趕緊脫下外衣,先挑一件看起來最厚實的內衫穿在裡面,頓時便覺得暖和了不少,但看著另外兩件,觸手綿軟溫暖,他有些捨不得就這麼給出去,便強撐著再都套著穿上,身材一下子顯得臃腫不少,上半身也緊束得難受,他只有趕緊脫下來,看看旁邊睡著的兩個兄弟,他低聲道:「便宜你們了。」

    才要叫醒二人偷偷加衣裳,他又忽然想起來,他們三人同吃同住,同時受苦,他身上多件衣裳,別人不知道,卻瞞不過這二人,若是只有他得穿,難免引發妒嫉,那人一次拿來三件,又何嘗不是為了封他們的口?

    ……

    淒冷的秋風吹過公主府,吹過皇宮,吹出建康城,吹過南宋與北魏的分界線,一直吹到北魏境內的一座荒涼的小村莊裡,吹動王意之單薄的衣衫。

    王意之所在之地,是比建康更往北許多的平原,這裡的秋意更加的深濃,也更為的凜冽,不似江南多山多水的溫婉,一望無際的原野有一種遼闊的氣魄,也讓風更加的毫無阻礙。

    王意之並沒有在乎不斷吹在身上的冷風,他正十分清閒的,十分隨意的,坐在一間土屋的屋檐下,一雙目光含著輕快笑意,竟像是在欣賞夜景。

    也是這個夜晚無星無月,並無多少夜景可言,有的僅僅是暗沉的,仿佛無邊無際漫開的夜色。

    這夜色讓他想起容止的眼眸,也是那麼的漆黑深沉,一望看不見底。

    忍不住笑了一下,王意之感到一點冰涼的濕意順著風飄到他臉上,他偏了偏頭,快速探出手來在空中一抓,便又抓到三兩粒雨星。

    過了一會兒,雨星漸漸的密集起來,這秋天的雨並不暴烈,它僅僅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如這蕭瑟的秋一般,給人帶來更深一重的寒意。

    王意之到來的時候,這座小村莊已經因遭遇流寇洗劫,空無一人,此時周圍方圓數十丈,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屋內一個活人。

    他身上穿著的是粗糙的麻衣,流離的行程也讓他面上多了些風塵的顏色,可是此時的王意之,看起來比在建康時更自在,更快活,就連秋雨淒寒,也不能阻擋他露出微笑。

    雨慢慢的下,將屋檐打濕,匯集出一滴水滴,顫顫巍巍的,從一尺寬的屋檐邊上落下來,正滴落在王意之的鞋尖上,與此同時,他聽到遠處傳來的嘈雜的腳步聲,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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