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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要麼,就是劉子業虐待得太狠了,要麼,就是有心人幹掉粉黛,偽裝成自殺的假象,並向外傳播。

    不管是哪一種,楚玉心裡都不太舒服,她仔細回想那日見粉黛的情形,想起一些她所忽視的細節,那日粉黛前來見她,打扮得似乎太隆重了,簡直就好像是特意顯示自己過得很好一般,如此想來,前一種的可能比較大,當然也不排除後一種。

    眼下的問題是她的態度。

    楚玉的眼睫微微扇動,如蝴蝶的翅膀,沉靜良久,她小心地將字條和信紙再重新塞回開了口的信封中,仔細收好。

    她從滄海客處歸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若非於文與城門那裡有些交情關係,只怕他們連城都進不了,只能在外面過夜,回來後便收到了這封送來的信。

    從窗口朝外看,明月掛於天際,清輝灑在地面上,宛如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天空墨色沉沉,屋內燭火微微跳動,將女子身影映在窗紙上,楚玉偏頭凝視著這跳動的燭火,腦中卻是一片空曠,過一會兒,這一天的疲憊終於返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便返身入內屋,正待解衣上床,忽然聽見外間有人敲門:「公子,花公子醒了。」

    楚玉一個錯愕,也顧不上睡覺,便急忙朝外走去,倦意暫時一掃而空。

    換了個房間站在花錯床前,楚玉定定地望了一會躺在床上的人,白天大夫已經說了,花錯的傷勢不打緊,養養便能好,看花錯現在醒來,她也安心不少。

    抬手揉了揉眉心,楚玉命左右退下,目光里含著懇切的歉意:「都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去跟蹤於文,也怪我出來匆忙,人手不夠……是不是於文做的?怎麼弄成這樣?」

    沒料到楚玉進門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先自我批評,花錯有些吃驚,原本心中微小的怨氣頓時消散,他從前因著容止,對楚玉頗有成見,可是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心中疑惑漸生,有時候忍不住想公主也並非他原本所以為的那般不堪,此時半夜裡楚玉還趕來看他,衣裝神情似是還未入睡,又有些感激。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楚玉是才吃飽了野炊夜遊歸來,正準備上床,聽到他醒來,順便過來看的,絕不是他所想像的因憂慮他傷勢不願入睡。

    回想一下自己昏迷前的事,花錯苦笑一聲道:「這跟於文倒是沒有干係,是我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他慢慢從頭說來,楚玉才知道原委,原來花錯受了楚玉委派後,便大早晨守在於家附近,見於文出來,便在馬車後遠遠跟著,出城後跟到片竹林里,便看到於文在溪邊跟個穿著孝服正在垂釣的人說話,他站得遠,不太能聽清二人在說什麼,只見孝服男子揮了揮手,於文便苦惱地原路返回。

    他估計那人便是楚玉要找的滄海客,就打著容止的名義上前說話,希望他能救出來容止,卻不料兩句話間,那連臉孔都沒露出來的滄海客長笑一聲,毫無預警地對他出手。

    魚竿表面上像是竹子所制,動起手來才顯出其堅硬,魚竿細部頂端像利劍一般划過他胸前,還沒等他看清楚,那人便來到了他身前,給了他重重的一拳。花錯自知不敵,深感對方恐怖,只有連忙逃走,一直支撐著逃回來才暈倒。

    花錯含糊帶過了他如何對滄海客說話的那部分,但是楚玉經過今日,已經知道滄海客並不是一個好戰的人,推算起來,應該是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容止的部下,上前說話的時候便不太客氣,因他擔憂容止安危,失去了分寸,才惹得滄海客出手教訓。

    雖然眼前局面尚未解開,但楚玉依然有些想笑:花錯誤以為滄海客是跟他一樣的雞蛋,便拿自己去碰,結果對方其實是偽裝成雞蛋的石頭。

    又好生安慰了花錯一下,楚玉才回房睡覺,沒睡多久她又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似乎是有人在爭執,穿上衣衫出門去看,卻見原本清淨的宅子被士兵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著,而她帶來的護衛守著門口,正與對方僵持。

    見楚玉過來,護衛彼此看看,便朝左右讓開,這讓楚玉看清楚了站在門口的人。

    甫一對上,楚玉便不由怔住。

    何戢!

    他站在門前,身長玉立,風度翩翩,俊美的臉容上帶著一點惡意的笑容,而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片軍士。

    「公主。」他清晰地道,「陛下命我接你回去。」

    「公主,請回吧。」用的是請字,但是看這個架勢,倘若她敬酒不吃,便要讓她吃罰酒了。

    楚玉平靜地看著何戢,這個她曾經暗暗注意,但是卻又因為其人行事太過低伏,被她不知不覺完全忽視的男子,在這個時候,露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怨毒的快意,想必等著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

    楚玉微微一笑,道:「好。」她自然不會拒絕,現在拒絕,無異於雞蛋碰石頭,雖然她不會像花錯那般受傷,但是總歸面子上不會太好看。

    總歸是要回去,那麼就風風光光地被接回去好了。原本還想在江陵多留幾天,做些別的打算,現下只有暫時放開。

    主意拿定,楚玉笑吟吟地走上前,在何戢微微驚愕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十分溫柔地,也十分深情地望著他:「本公主正在思念駙馬,駙馬便來了,實在是意外之喜,我們一同回去,路上也好傾訴別情。」

    雖然何戢面色如常,但是楚玉很敏銳地感到,一瞬間,他的手變得僵硬無比。

    她笑意轉冷,不客氣地盯著他:很好,她不快活,他也休想開心。

    第177章 故人心意變

    悄悄悄悄地來,大張旗鼓地走。

    與兩千軍士同行,前後左右都是人,楚玉笑笑,越過何戢,走上早已備好的華麗馬車。

    馬車駛出江陵城的那一刻,楚玉坐在車中,回頭望一眼即將遠離的城市,這座城市她只留了十日,連全貌也未得盡窺。

    江陵依舊是江陵,這座古城從前是這樣佇立著,今後也依然這樣佇立著。但是楚玉卻不再是來時的於楚。

    她沒有向於文辭別,就算之前於文不知道她的身份,眼下鬧得這麼大,也該人盡皆知了。

    馬車廂內,除了楚玉外,花錯躺在另一側,而阿蠻與流桑則坐在她身邊,這兩人雖是一個大天真一個小天真,但都能看出來,楚玉眼下的心情不大好。

    楚玉自從上車後,一直沉默著。

    縱然故意作弄了一下何戢,但這樣被迫的,如同遭到押解一般地離開,她心中總是有些不快,這說明了一件事:何戢本身並沒有兵權,否則她早就借過來使用了,何戢能帶著軍隊來押解她,一定是得到了劉子業的允准和支持。

    一個月的斷層里,她只知道自己發生了改變,卻忽略了別人也在改變著,比如桓遠,比如劉子業。

    桓遠露出了他獨有的鋒芒,從前的壓抑自卑變作現在的圓融穩重,可以將一切都放心地交給他,若非信任桓遠,她也不會在這樣緊要的關頭離開建康,並且見過滄海客後也不著急回去;而劉子業,這個在她印象里會賴著她向她撒嬌的少年,此時也開始與她離心,開始不再一切由著她,並且巧妙地啟用了對她心懷怨恨的何戢。

    變化的人,不僅僅是她啊。

    楚玉臉色冷漠地想,她將自己從局面中抽出來,好像靈魂飄飛到上空,靜靜地俯視地面,雖然這對於解決問題沒有多大的助益,但是卻能讓她的心情平靜。

    行了幾日,楚玉便又呼吸到了建康的空氣,與江陵的放鬆不同,這裡的空氣是尖銳而緊繃的,又或者,其實空氣是一樣的,只是她的心情大不相同。

    景物依舊,人心易變。

    莫說是她,任何人都一樣。

    想明白這些,楚玉綻出微笑,朝阿蠻和流桑招招手,道:「來,我教你們一個打發時間的玩意。」

    她手腕一翻,掌心握著一副紙牌,這是十日來她閒著沒事做的,無非是用些硬紙筆墨,雖然簡陋粗糙,但只要能玩就好。

    頭兩日只是三人玩牌,到了第三日,花錯傷勢好了些,也爬起來加入了戰團,縱然外面威武森嚴,可是在舒適華麗的馬車中,卻是另一片小小的歡快天地。

    就這樣一路張揚著回了建康,也回到熟悉的公主府,楚玉轉臉對走在她身後的何戢一笑:「本公主想要進宮面見陛下,駙馬總不會不允准了吧?」

    兩人這一路上都不曾交談,楚玉忽然說話,讓何戢愣了一下,他有些弄不清楚這女子的心思,倘若換了從前的公主,被如此形同押解著回來,定會視為奇恥大辱,深深痛恨,可是這些日子來,他偶爾偷瞧楚玉,卻見她一派從容,怡然自得,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單純的接她回府,沒有半絲強迫的意思。

    楚玉平靜地望著何戢,她並不是真正的公主,沒有那種以自己為尊的意識,雖然被迫離開讓她有些不舒服,但也不過是片刻功夫,不能改變的就接受,在有限的範圍內,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發覺自己出神了一會兒,何戢心中又有些惱怒,他讓自己的聲音儘可能聽起來嘲弄和冰冷:「可以,但須得我陪同前往。」

    楚玉輕笑一下:「這也無妨。請駙馬稍待片刻,我去換身衣衫。」

    聽她用了個「請」字,何戢又是一驚,但是沒等他多想,楚玉便已經快步離開。

    楚玉走到東西上閣交界處,那裡桓遠正在抱臂等待,他見到楚玉,俊美的臉容隨即浮現歉意,走上前兩步道:「公主,桓遠無能,近日一直被軟禁於此。」他最後一次給楚玉送出信後,第二日便發現公主府被包圍了,外苑中換了一批人控制住了公主府,而他也被告知禁足於此。

    楚玉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這不怪你,我也沒想到。他們有心算無心,兼之力量雄厚,我們怎麼都玩不過。」

    只是她現在想知道,為什麼劉子業會忽然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楚玉想了想,拉桓遠走到一旁,又細細問了一些事。

    桓遠的手被楚玉拉著,雖然還有一半心神清醒回答楚玉的問話,但另一半卻飄飛起來,縱然他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可是面對眼前的人,他總是會感到些拘謹和不自在。

    楚玉拉著桓遠,只是無意為之,可是桓遠卻感到,那隻手溫軟細膩,骨肉勻亭,他這些日子來,也算見識了些世面,與達官顯貴交往,也曾見人召歌姬陪伴,卻並未如何動念,卻在此時,因為握著他的一隻手,生出了一點點兒綺麗的思緒。

    桓遠不是天如鏡,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中大驚,簡直接近驚駭,卻又不曉得該如何處置,連著那隻手的半邊身子都有些不自在,卻又不捨得掙脫開來,只任由楚玉說完了,主動鬆開,才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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