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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又走幾步,便見幼藍迎上來,行了一禮後對楚玉低聲道:「公主,隨您一道回來的那位蕭公子還沒有走,現在正在流桑公子那兒,您打算如何處置?」

    楚玉不由得「啊」了一聲,失笑拍了拍額頭:竟然把蕭別給忘記了。進入靈堂後她便被自己的葬禮弄得哭笑不得,之後注意力又迅速轉移到了別的方面,竟然忘記了與她一道前來的蕭別。

    與其說是她善忘,倒不如說,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太認真的把蕭別放在心上。

    楚玉皺了下眉,想起自己在楚園聽到的曲子,那琴曲十分的悲傷,既然桓遠等人以為她死了,那麼蕭別應該也是有相同的誤解,所以在乍見到她時,他才會太過驚訝,導致一時失手挑斷了琴弦。

    楚園看門的僕人說過,蕭別在那裡彈琴,是在懷念一個故人,而這個故人,如今想來,顯而易見就是她自己了。

    相比起她對蕭別的漫不經心,蕭別對她卻是極為認真和用心,這種眼中的不對等關係讓楚玉十分不自在,她和蕭別本來應該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之所以會有現在這個狀況,皆是因為山陰公主,能聽懂蕭別琴音的人是山陰公主,能指出他謬誤的人也是山陰公主,高雅懂得鑑賞的還是山陰公主,與她楚玉半根頭髮的關係都沒有。

    然而那個讓蕭別百般牽掛的人,已經早就不在了。

    楚玉心裡低嘆一聲,又細問了幼藍一些事,便吩咐她去自己房中取一件東西,便先去流桑的住處,一入院門,楚玉便看見前方亭中的兩個人,地上坐著的那個是蕭別,而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的,則是流桑。

    蕭別在教流桑彈琴。

    幼藍告訴了楚玉原委:今天楚玉突然跑回來,拆了靈堂見了桓遠,又匆匆的入宮,便將蕭別撂在靈堂里,讓蕭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後來流桑閒著沒事跑來與他攀談,得知他擅長彈琴,便拿了一具琴過來,纏著讓他教,蕭別也便順勢留在府內等著楚玉。

    流桑是先看到楚玉的,他歡叫一聲,飛快的跑了過來,十分熟練的抱住楚玉的手臂,用臉蹭了兩下。

    楚玉隨手揉了下他的頭髮,目光卻一直望著蕭別。

    蕭別也在此時抬起頭來,毫不避讓的對上楚玉的目光,片刻後,他淡淡地道:「我近來又制出一支新曲,你能否聽上一聽?」

    楚玉一笑,搖了搖頭,此時幼藍匆匆忙忙的小步跑來,她手上拿著一本用藍色絲緞包著書封的冊子,楚玉接過來打開看看,確認無誤後走過去轉遞給蕭別:「蕭兄,這是我送給你的贈別禮物。」

    她話音才落,蕭別的面色便陡然一寒,他沒有去接那書本,只望著楚玉,冷冷道:「你這是何意?」

    楚玉好像沒看到他寒冽的眼神,她的目光垂落在藍緞書封冊子上:「這是公……這是我寫下來的對琴曲的心得。」這大概也是,山陰公主唯一留給蕭別的東西。

    蕭別冷笑一聲,他推開身前的琴,緩緩站起來,道:「公主殿下,我再三前來,並不是為了受辱而來的。」

    楚玉不為所動,她的心神遊離在外,冷漠的注視著自己和蕭別,控制自己的聲音平靜得不帶感情:「倘若蕭別兄覺得受到了侮辱,那麼大可離去,建康城並不是久居之地。」

    蕭別望著楚玉半晌,忽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冰冷,眼中的冰霜好像要滿溢出來一般:「公主說得極是,蕭別告辭。」

    他冷冷的說完,便快步踏出,從楚玉身邊越過。

    蕭別不是沒有傲氣的,出身高貴,在家族中受重視,精通高雅樂器,這三樣加起來,足夠蕭別自傲,他之所以願意對山陰公主拜伏,也僅僅是因為她比他在某方面站得更高,眼界更深。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幾乎每一個琴者,都在潛意識裡希望找到一個知音。

    蕭別也是。

    縱然山陰公主聲名不堪驚世駭俗,可是她能聽懂他的琴。

    但假如一次又一次的曲意接近,換來的是漫不經心的漠視,最後甚至是顯而易見的驅逐,縱然知音這兩個字有多麼重,蕭別的自尊也難以忍受。

    建康已經不是留人之地,他的鐘子期不願意聽高山流水,這裡縱然有多少繁華,可是看在眼裡,也不過是滿城蕭瑟的落葉。

    蕭別決定明天就走。

    望著蕭別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楚玉悄悄的吐了一口氣,假如她記憶不錯,歷史上的政變應該越來越近了,假如蕭別繼續和她交往,恐怕會讓他牽扯入危險之中,倒不如趁著他尚未入局,將他逼走。

    公主府里的其他人已經與她牽扯太深,必須同進退,只有蕭別不同,他尚未入局,尚可脫身。

    這樣也好。

    這法子也許有些急進,也許會傷害到蕭別的自尊,但是楚玉並不太關心。

    她原本就不是蕭別的知音,如此快刀斬亂麻,也算是痛快淋漓,今後不必掛礙。

    楚玉摸了一下流桑的頭髮,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流桑,我把教你彈琴的人給趕走了,你若是想學琴,我讓人給你請個琴師來如何?」

    流桑拿臉蹭下楚玉的手背:「公主不喜歡他,那我也不喜歡琴了……」蹭過之後他想起來,「公主,容止哥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他年紀雖然小,卻並不是一無所知,楚玉單獨回來,避而不答花錯的問話,花錯一下午陰沉著臉色,這些已經足夠讓流桑有了不妙的預感。

    「是啊。有話大可直說出來,何必一等再等?」身後傳來花錯有些陰冷的嗓音,「公主可是在害怕什麼?」

    一直默默跟在楚玉身邊的越捷飛感覺到花錯針刺一般密集的殺意,下意識的握住了劍柄。

    第166章 終於走出來

    此時花錯的臉色已經是極為難看,仿佛楚玉只要說出半句不中聽的話,他的劍就會閃電般的出鞘。

    為了防著花錯,越捷飛握緊劍柄,閃身擋在楚玉面前,隔開他們兩人。

    花錯尖銳地盯著越捷飛,面上浮現出來冷笑,他看不順眼越捷飛很久了,從前他們交手,都是因為他身帶舊傷不能久戰,次次落在下風,這回正好試試劍。

    兩人正劍拔弩張之際,越捷飛感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望,卻見楚玉輕快地笑道:「你們這架勢是做什麼。」

    她目光在花錯面上飛快地一晃,嘴角翹一下:「邊吃邊說。」

    於是上飯菜。

    上菜期間,楚玉回房換了一套男裝。

    此時天色已暗,幾處燈台上點著蠟燭,微微搖動的燭火照出來周圍的情形。

    屋子裡幾張方形矮几在各人面前擺放,案上放著新制的菜餚,除了楚玉外,其他人都沒動飯菜。

    他們吃不下。

    忙碌一天,楚玉早就餓了,先自個吃了三分飽才停下來,笑笑看一眼對面的花錯越捷飛,兩人左手拿著筷子,右手卻放在劍柄上,目光不時朝對方掃she,而他們的坐姿也不是跪坐,而是蹲據的姿態,隨時都能暴起拔劍。

    楚玉笑了笑便轉頭看身旁的流桑,小男孩低著頭,看著飯菜愁眉苦臉。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流桑的腦袋,笑道:「怎麼不吃?」

    流桑的聲音悶悶的:「吃不下。公主你很快又要走了是不是?」方才幼藍讓人上飯菜的時候,他聽到楚玉吩咐幼藍去準備外出的馬車行裝,看意思似乎是打算出去不算短的一段時間。

    楚玉夾了一片鹿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不錯,我確實有事情要外出,你願不願意乖乖待在公主府里等我?」

    等了一會兒,她聽到流桑悶悶的聲音:「不會,我會想法子跟著公主,公主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就知道會這樣。

    楚玉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輕鬆地道:「那麼你就跟著我來吧。」放他在家裡反而會不放心,倒不如一開始就放在身邊。

    其實相比起蕭別,楚玉更加想送走的人是流桑,這個孩子也是因為著山陰公主而依賴著她的,但是她實在找不出理由送走他,更何況,就算她找出理由,流桑也可以賴在她身邊。

    撒嬌是小孩子的特權。

    「你要出去?去哪裡?」花錯敏銳的感覺到了什麼,顧不上與越捷飛用眼神交鋒,急忙望向楚玉。

    楚玉慢慢地又吃了點東西,直磨得花錯不耐煩了,才點了點頭:「你不是想知道這一個月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告訴你。」

    端著細緻的青瓷茶杯,楚玉喝了口熱茶,沖洗去菜餚的味道,才一點一點的,從容止在馬車前出現的那一刻,慢慢地講起。

    時間有限,她說得比較簡單,其間許多曲折和驚心動魄之處都省略了去,但是花錯猶可想像,容止是如何在生死攸關的刀尖上行走。

    越是聽下去,花錯的神情便越是難看,一直到最後,楚玉輕輕的說道:「於是這樣,我便回來了。」她只說自己被孫立放走,至於路上的事,也沒有多說。

    花錯立即脫口而出:「你就這麼回來了?留容止一個人在那鬼地方受苦?你於心何忍?」他很生氣,很不滿意,為什麼回來的人是她而不是容止?為什麼她在這裡心安理得地享受僕人的服侍,容止卻要在那個鬼地方生死不明的受苦?

    一種難言的刺痛攥住花錯的心臟,他沒有多想,直接將自己的不滿沖楚玉發泄出來。

    聽了他的指責,楚玉神情沒什麼變化,甚至的,她連眉毛也沒有顫抖一下。她十分鎮定地看著花錯,目光穩定而坦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抿了一口茶,輕聲道:「那麼你要我如何?」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花錯被問得一怔。

    「你要我如何?」垂下眼眸,楚玉望著杯中澄碧的茶水,悠悠然地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我留在那裡,對容止有何用處?」原本她以為會很難面對花錯,可是卻沒想到臨到頭來,她可以如此自如的應對。

    花錯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道:「至少,你不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那兒……」

    楚玉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好似很有趣地看著花錯:「我從來不曉得,你是這麼天真的一個人,我縱然留在那裡,與容止共進退,我能幫助他做什麼?難道我會配毒藥?還是會武能殺人?」

    她放下茶杯,拿起幾邊疊得整齊的白色絲帕,細細的擦拭嘴唇:「花錯,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擔憂容止的安危,我的擔憂不下於你,可是倘若我留在那裡,除了成為容止的累贅外,再無別的用處,我只有回來,才能設法解救他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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