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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楚玉忍不住叫出聲來,衝出車子來到容止身邊,手忙腳亂的扶起他:「你怎麼樣?」
容止低低的呻吟一聲,轉過臉來,只見他秀麗的臉容上滿是痛楚之色,眼眸緊閉,臉頰上印著半個鮮紅的掌印,看到容止這個模樣,馬賊們又發出鬨笑。
楚玉只覺得一股憤怒湧上腦海,但還未等她有所動作,便覺察手被容止緊緊的反握住,他握得很用力,用力得甚至讓楚玉吃痛,剎那間,她也跟著冷靜下來。
不對,容止這個模樣……是裝的。
他是故意挨打。
看起來雖然並不像是有意挑戰,但是容止先神態輕鬆地下車,又越過馬賊要找他們的首領,這種行為讓被他詢問的馬賊有一種遭到輕視的錯覺,脾氣暴躁的人便動起手來。
換而言之,這一巴掌,其實是容止自己找來的。
還沒等馬賊笑完,容止嘴角便湧出一縷鮮紅的液體,竟是吐出血來,而他藏在衣袖下的手,依舊緊緊的抓著楚玉。
「啪!」
又是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楚玉聞聲看去,卻是剛才那打容止的馬賊被一個更高大的男人給打了,臉歪到了一邊去,那男人臉上留著絡腮鬍子,一邊大一邊粗聲大罵:「娘的!別打壞了這小子!他們都是寶貝!」
揍完了自己的同伴,那男人走過來兩步,鐵塔般的身軀站在容止跟前,聲音洪亮好像雷聲滾過:「小子,你找我做什麼?」
容止抬起手,示意楚玉將他扶起來,可是手才抬起來一半,又吐出來一大口鮮血,殷紅的液體灑在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串艷麗的痕跡,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的喘一口氣,抬眼望向馬賊首領,虛弱地道:「我,我們是江陵於家的人,假如首領願意讓我們回家去,我可以讓家人送來大量贖金。」
首領咧嘴一笑:「江陵於家?原本就是想拿你們去換錢,你自個說出身份正好,但要錢送來了,我們才會放人。」
說罷他揮了揮手,令嘍羅們把抓到的其他人全綁起來:「都給老子小心點!別打壞了,這些人都是要拿去換錢的!」
楚玉粗略一看,只見與他們一起被俘的,還有任老闆,商隊裡的管事帳房,以及與商隊同行的幾個零散小商人,馬賊們大概是打著用肉票換贖金的念頭,難怪剛才容止說馬賊不會傷害他們。
楚玉和容止所得到的待遇最優厚,別的俘虜是綁成一串在地面上趕路,他們不但沒有遭到綁縛,還被獲准兩人單獨乘坐一輛馬車,就是楚玉容止原來乘坐的那輛,雖然馬車周圍繞著不少馬賊看守著他們,然而畢竟沒有再遭到實質的身體傷害。
可是楚玉的心情並不好,因為容止正臉容慘白,雙目緊閉的躺著,她跪坐在他身旁,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生怕他就這樣消失了。
再次上車後,容止一下子便沒了氣力,握著她的手也幾乎鬆開來。
過了好一會兒,感覺到自己握著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楚玉低聲喚道:「你怎麼樣?」
容止沒睜開眼睛,只微微的搖了搖頭,手指在楚玉掌心寫字:「不妨事,休息片刻便好。」
楚玉抿了抿嘴唇,也學他的樣子以手交談:「你幹什麼故意挨那一巴掌?」現在容止臉上的掌印已經有些發腫,看起來很是悽慘。
看著那掌印,她心裡很不好受。
容止依舊閉著眼,嘴角卻微微翹起,指尖繼續寫道:「是為了搶先提醒他們,我們是貴重的貨物,不能輕易傷害,若是沒有那一下,又哪裡來的現在這麼舒適?」
楚玉咬了咬嘴唇,在他潔白的掌上慢慢的劃:「可也不必如此糟蹋自己……」
容止手腕一繞,指尖好像蝴蝶一般掠過楚玉的手背,來到她掌心:「還有別的用處,我方才倒地之際,在樹根下留下了暗記,倘若花錯能找來,便能憑暗記得知我的境況。」
聽他如此說,楚玉雖仍有些疙瘩,也不好再說什麼,但她很快便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剛才假冒別人的名字,假如馬賊真的去了江陵,發現沒有姓於的大家族,又或者於家沒有我們兩人,又該如何是好?」
但是容止這個時候卻沒有回答她,就連抓著楚玉的手,也徹底的放了開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了過去。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楚玉憂慮的望一眼車外,原本只想搭順風馬車去最近的城市,可是卻不料倒霉的遇到了山賊,以至於前方的路途越來越遙遠和莫測。
萬幸的是,他們都還活著。
握住容止的手,儘管依舊看不到前路,但楚玉忽然間有一點安心。
第155章 隨遇可安然
楚玉和容止一共在馬車上待了三日,雖然沒有再挨打,但每天吃的食物都很少,楚玉的包袱自然是早就被馬賊們拿去了的,兩人下車時,都餓得頭昏眼花。
不消說,這也是馬賊防止肉票逃跑的辦法,把他們給餓得沒力氣跑掉,只能乖乖的跟著他們走。
到了最後一天,所有肉票都被蒙上眼睛,大概是不想讓他們知曉賊窩的確切所在地,楚玉和容止雖然獲得了特別禮遇,沒有給他們上眼罩,但是卻多了兩個馬賊坐在車內看著他們,不讓他們朝車外張望。
儘管不能朝外看,但是外界光線的明暗還是能反應到車中,車隊停下來之前,曾經有一段路途極為的黑暗,就好像行駛的火車鑽過山洞裡那樣,周圍陷入一片漆黑,等走過了那段路,車內又忽然亮了起來。
楚玉一被獲准下車,所做的便是朝前後左右看去。她原本以為,他們停下來的地方,應該是馬賊們的大本營,應該是建立在窮山惡水之中,極為險峻的山嶺之上的山寨,可是事實證明,她所想像的,與眼前的有極大差距。
這是一個安寧又美麗的村子,四周平坦而開闊,屋舍排列整齊,土地肥沃,田間小路縱橫交錯,還偶爾能聽見村子裡傳出隱約的雞鳴與犬吠。八九名婦人老者正在田間勞作,田地里是已經結了穗的麥子,沉甸甸的掛著,還有綠油油的蔬菜,長勢很是喜人。
這是怎麼回事?楚玉一下子愣了神,下一刻,她立即想到,這一片平靜的田原,即將被兇殘的馬賊洗劫,頓時心中一陣不忍。
可是又讓她大大意外的是,村里人見馬賊們來了,不但不害怕,反而熱情的迎上來,婦人放下了手上的農活,村里玩耍的孩子也蹦蹦跳跳的迎了上來,擦汗的擦汗,送水的送水,儼然是一家人的模樣。
楚玉剎那間已經明白過來:這裡,竟然是馬賊的老巢!
馬賊們回到這裡,一個個都歸了家,有幾人已經上去和自家妻子閒話,也有人抱起孩子轉圈,就連最兇悍的馬賊,也流露出了柔和溫馨的表情。
在外面,他們是兇殘的惡鬼,掠劫財物和生命,可是回到家中,他們卻是好丈夫和好父親,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無比,縱然這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不幸之上的。
容止站在楚玉身邊,他比楚玉更早明白先後原委,看周圍的馬賊都放鬆了,便低聲對楚玉道:「我猜得果然不錯,這一群,是橫行十多年的追風盜,他們手段狠毒,來去如風,雖然官兵曾經出動剿滅,但是始終找不到他們的老巢,卻不料原來是這樣一個地方。」
這村莊的所在,應該是極為隱蔽,即便是有人偶然來到這村子裡,也不會以為這樣一個寧靜祥和的地方,遮擋著兇殘猙獰的真相。
至少一半的馬賊先離開隊伍去和家人團聚去了,剩下的一半則繼續押送肉票,所有人被分成兩撥,關在村頭的兩間屋子裡,其中楚玉和容止兩人算一撥,所住的環境比較舒適,而任老闆等人則被趕入另外一間較為寒酸簡陋的房中。
楚玉心裡明白,他們能一直受到禮遇,幾乎是多虧了容止說的謊,士族畢竟身份高貴,顧忌著他們的身份,也看在巨額贖金的份上,馬賊會儘量的善待他們;但是皇族的身份卻不能暴露,因為這個身份意味著很可能會有軍隊介入,為了避免麻煩,馬賊反而會儘快的殺死他們。
楚玉才和容止進入屋內,身後便傳來響亮的關門落鎖聲,她並沒有著急回頭,反而四下打量。
此時差不多是正午,牆上一人高的位置,開有一個約莫七寸長寬的窗口,給屋內帶來了光源,楚玉看清室內的情形,屋子裡沒有床,只在牆角鋪了厚厚的稻糙,占了半屋地面,算是容人睡覺的地方。
屋內還算乾淨,另一處牆腳處摞著兩張小馬扎,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用具。
以他們的身份,尚且還是這個待遇,可以想想另外一間屋子裡會是何等的惡劣。
楚玉還在打量,容止便已經越過她走到稻糙旁,翻身一躺,悠閒而慵懶的躺在厚厚的稻糙上,嘴裡發出長長的嘆息:「可算是能躺下了。」
見他如此輕鬆寫意,楚玉走近幾步,撇了撇嘴,道:「你有功夫睡覺,不如先想想如何脫身吧。」為面隔牆有耳,她將聲音壓得很低。
容止也沒起來,只靜靜的躺著,與站在一旁的楚玉對視,他的目光漆黑幽深,平靜無瀾:「走不了,追風盜橫行十數年,就連軍隊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可見此地隱蔽,在你我尋找到出路之前,只怕早就已死在亂刀之下。」
楚玉朝窗外看了一眼,村莊裡還是那樣的寧靜美麗,馬賊們也換上了務農的衣裳,來到田地里幹活,倘若不是見過他們兇殘的行徑,楚玉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群馬賊。
村子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滿足的笑容,這片土地是如此美好,簡直就好像傳說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世外桃源,可是然而桃源中的幸福生活,卻是用外面的流血換來的。
她可以想像出這個村子的生存模式,平時婦女和老人在家務農,而男人們出去搶劫殺人,不管他們搶劫是基於什麼理由,這裡並不是陶淵明所描述的那個淳樸祥和的桃花源。
知道楚玉在看什麼,容止淡淡道:「你且稍安心,江陵距離此地有一段路途,往返需要些時日,縱然他們到了江陵,也未必就會發覺我們是假冒的。」
楚玉聞言微微驚訝,轉頭看向他,卻見容止笑吟吟,並不慌忙。
「與其擔憂那麼久遠的事,不如與我一道,隨遇而安。」他拍了拍身邊的稻糙,笑道,「不來試試麼?你身份尊貴,這稻糙想必不曾睡過吧?來試試,還是很舒服的。」
楚玉猶豫一下,也學容止的樣子,和他並肩躺下,稻糙中有些較粗硬的秸杆,隔著衣服戳著背脊,讓肌膚有些微微的發癢,然而身下蓬鬆的感覺,卻讓精神緊繃了好幾天的楚玉一下子舒緩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