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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他的語調冷靜又清晰,不帶感情的給楚玉剖析,在這個生死關頭,依舊好像漠不關心一般,平靜的訴說自己的命運,即便將要死去的那個人是他,他依然可以這麼冷靜。

    楚玉沒有理會他的話,只用雙手握緊長劍,一下又一下的,朝銜接的部分砍去,她不像容止那樣能算計得那麼清楚,即便她可以算清楚,她也不會獨自一個人逃生。

    這輛馬車是公主府特製的,做得非常結實,結實得有點過頭了,這在平時是很好,可是現在卻成了他們致命的負累。

    每一處薄弱的地方,都有牛筋或鐵皮銅片加固,夾住容止腳的那條橫槓也是如此,馬車上所有木料亦是選擇最為堅固的,更增加了楚玉達成目標的難度,但是楚玉來不及計較這些,現在不是計較瑣事的時候,她只是專心致志的一劍又一劍的斬下去。

    他要放棄,她便偏不放棄。

    狂風凜冽,吹起楚玉的衣發,她的頭髮完全的散了開來,毫無顧忌的在空中狂舞,她的臉容被風吹得發白,嘴唇沒有血色,可又在霞光里映上了溫柔的光澤。

    她的目光專注無比,黑眸中透出恐懼,可是卻又強硬著堅定,這樣的矛盾。

    容止微微斂眸,輕聲道:「公主,劍朝右上偏一寸,那裡比較容易使力。」

    楚玉不假思索照他的話去做,果然接下來輕鬆了不少,每一劍斬出來的痕跡比先前要深一些。然而雖然有所改善,到了第二十三劍的時候,楚玉終於還是如容止所言的,停了下來。

    並不僅僅是脫力這麼簡單,她每一劍斬下的時候,馬車的顛簸,反震的力量,都會順著劍身傳達到她手上,震得她的雙手連同雙臂又痛又嘛,手臂與肩頭連接的部分好像要脫開一般,痛苦得不能言說,她原本想憑著意志強撐下去,可是她卻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並不是意志堅定便可以達成的,身體總有達到極限的時候,會失控,會不聽使喚。

    楚玉的雙手麻痹,幾乎失去了知覺,只能勉強握緊劍柄,不讓長劍脫手,雙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只能靠在車廂壁上,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馬車依然沒有停下,相反,因為楚玉方才斬車的舉動,驚到了前方的馬匹,使得原本便瘋狂的兩匹馬更加的失控。

    楚玉焦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是容止卻十分鎮定,他的身體靠在馬車廂邊,笑意更是不合時宜的從容:「公主,跳車。」這已經不知道他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但是楚玉一次都沒有聽。

    她不願意。

    上一回,同樣是在山上,同樣是在生死關頭,她下意識的拉住墜崖的桓遠,之後沒有放手,是因為不忍心,可這一回,她分明有很多次機會思考利弊,她明明不願意死去,甚至容止也不只一次讓她一個人逃離,她不走,又是為什麼?

    不僅僅是因為不忍,也絕對不是同情憐憫,是一種更加複雜,並且也更加難捨的東西。

    那是微微的歡悅和惆悵,如絲一般纏繞著,心口好像有這麼漲起來,又好似被挖空了一塊,充盈而虛無,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夠離開,這與理性無關,甚至也與利弊無關,只是她不願意。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居然有這麼一刻時光,可以讓她完全的拋棄理性,讓她甚至不去想將來的生死,在狂風之中,在料峭山巔上,固執的留下來,與這個人對視。

    馬車的顛簸好像不見了,兩個人被絢麗的霞光環繞著,他的衣衫臉容,都被這溫柔的光澤包覆。

    靠坐在車廂邊,手臂是酸軟的,雙腿也忽然不想動了,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過了一會兒微笑道:「那就這樣吧。」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這個時候還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容止漆黑的眼瞳里泛起奇異的波瀾,過了片刻他輕輕地嘆口氣:「公主,我不會死的,你不必如此,這樣留下來陪我冒險。」

    楚玉對他的話並不相信:「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他要是能早脫困,為什麼不早點用?

    容止靜靜地道:「再過些時候,我便可恢復些氣力,屆時只需斬斷我的腿,便能從此脫身。」見楚玉面上色變,他又是一笑,道,「玩笑而已,但我確實需要些時候積攢氣力。」

    楚玉沉默片刻,道:「好,我等。」鑑於容止之前的惡劣記錄,她決定親眼看著才相信。

    第149章 千鈞只一發

    駿馬瘋跑著,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理性。

    而車上的楚玉,也覺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性。

    在這個生死關頭,她竟然願意留下來,跟另外一個人同生共死。

    可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心臟被灼熱的東西盈滿,腦海也被亂流的狂熱所充斥,讓她根本就冷靜不下來。

    驚懼,難捨,迷惘,彷徨……不知道多少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好像五顏六色的顏料,彼此滲透沾染,可是最終回歸的,竟是雪白的純色。

    山崖漸漸的近了。

    夕陽西下。

    楚玉望著馬車前方不遠處,本來該十分恐懼的,可是她忽然間陰錯陽差的,想到一個笑話,是說武俠小說里,跳崖或落崖的人,基本都不會死,反而會在崖底下遇見前輩高人或者發現武功秘籍,又或者找到什麼能增長功力的靈丹妙藥,總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想到這裡,楚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並不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也不期待武功秘籍或靈丹妙藥什麼的,只要她和容止能撿回來這條命就好。

    容止見她露出笑容,微微詫異道:「你笑什麼?」她臉容蒼白,不僅僅是被風吹的,也有自己嚇的,眼眸里依舊深藏著懼意,可是這笑容也是發自真心,兩廂比較,很是矛盾。

    楚玉又是一笑:「快到崖頂了。」

    容止點了點頭,他望了一眼楚玉還虛握著的長劍,楚玉連忙醒悟過來,反手將劍柄遞過去。

    接過劍,容止道:「公主,還請坐穩。」說罷,他輕吐一口氣,身體猛地後仰!

    他一條腿卡在橫槓里,另一條腿勾著馬車底,雙腿彎曲,腰部好像柔韌的弓一般拉開,而他的手也跟著伸展,看了不看的回手一劍,劍尖正好划過了左側馬匹的左後腿腿彎上。

    只不過瞬息功夫,容止又借著方才躺倒之際,腳下續集的反彈之力,如放開繃緊的弓弦一般重新的直起身子,他輕喘了口氣,身體靠在馬車邊,閉目,棄劍。

    楚玉不由得發怔:方才容止的動作並不快,她也看清楚了,可是這樣一劍能做些什麼?只不過弄傷了其中一匹馬的馬腿,即便這匹馬不能跑了,另一匹還是活蹦亂跳的啊?

    接下來的變化及時解除了楚玉尚未問出口的困惑,左側的馬匹腿部受傷之後,才又踏出一步,那條後腿便因傷痛彎曲了一下,從腿彎處噴濺出鮮紅的血液,而因為受傷的是側面一條腿,馬匹前進的方向也發生了偏移,不再是直上山頂的道路,而是朝著旁側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沖了過去。

    另一匹馬雖然沒有受傷,可也還是受到了它同伴的影響,被稍微拉偏了方向。

    兩匹原本緊挨著並行的馬分別從那株大樹的左右兩側沖了過去,楚玉只覺得褐色的樹幹以飛快的速度接近馬車,幾乎就要撞上,幸好前方有將兩匹馬並排固定住的木架和結實的牛筋,猛烈的衝力在折斷了這兩樣物件後,來到馬車前,已經是減弱了幾乎一半,就算這樣撞上了,楚玉也不會受傷。

    可是,容止呢?

    楚玉一眼就看到,夾著容止足踝的那條橫槓是在馬車前方的,倘若就這樣撞上,強大的力量會壓迫著橫槓碾碎容止的骨頭。

    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只能定定的看著容止的腿。

    接下來毫無意外的迎來猛烈的撞擊,這力量十分巨大,震得楚玉差點而直接摔出馬車外,好不容易穩住身體,手腳都被震得發麻,這時候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其中一匹馬脫離了束縛,繼續朝前奔去,另外一匹,也就是被容止斬傷的,側躺在地面上。

    因為遭受撞擊,大樹也震動了一下,片刻後,一片葉雨紛紛的落了下來。

    楚玉當即想起來容止的腳,急切的低頭看去,只見那橫槓居然沒有撞上樹幹,雖然距離大樹僅有一寸的距離,但是畢竟是避開了最嚴重的後果。

    可是,究竟是撞著了什麼,讓馬車停下來的?

    楚玉左右看看,也沒有找到比馬車廂更突出的物件,看著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容止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上方。

    楚玉抬頭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馬車廂頂上伸出來一道遮雨檐,是在雨天給趕車的人遮擋雨水用的,大約比下方的橫槓要突出兩三寸左右,如此一來,先撞上大樹的,便是這道遮雨檐。

    雖然方才表面上容止只出了一劍,可是這一劍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在已經力竭的前提下,容止只剩下出一劍的力量,這一劍要用在最有效的地方,即便他將馬車與馬匹分離,因為強大的慣性,馬車還是會朝前衝去,一直到衝出懸崖。

    因此,容止將這一劍用在了馬腿上,他沒有力量也沒必要斬斷馬腿,只需要弄傷便好,在最緊要的關頭,時機,角度,環境,電光火石間算計得分毫不差,讓馬匹偏移原來的方向,並且接著大樹的阻力令馬車停下來。

    冷靜,精密,果斷,膽識。

    倘若不冷靜,便不會想出來解救的辦法,並沉著的蓄積力量。

    倘若不精密,稍微差錯一些,就有可能掉下懸崖。

    倘若不果斷,出手稍遲,也不能達到得救的效果。

    而即便算計得多麼準確,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依舊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只要失之毫釐,便會謬以千里。沒有膽量的人,不會這麼做。

    楚玉怔怔的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容止只是平靜的抬起眼帘,十分自然的對她笑了笑,仿佛清晨醒來時,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公主,現下能勞煩你一會麼?將橫木斬斷。」

    相比起方才的兇險,現在時間一下子變得充裕起來,就算慢慢的磨,也不必擔心馬車會自己往山崖邊滾。

    但是容止的腳已經不能耽擱,楚玉趕緊跳下車,撿起容止扔下的長劍,按照他的指點,小心將橫槓拆卸下來,如此容止的腳也終於獲得了解救。

    屏住呼息看容止抬起腳,楚玉胸口懸著的大石才終於落了地,容止也沒有多話,他就靠在馬車撞上的那棵大樹腳下,抬手拔下綰髮的木質髮簪,於三分之二處輕輕扭開來,卻原來這髮簪是中空的。髮簪內左右分有兩格,其中一格內裝著十多支銀針,另外一格卻只有一支,容止從銀針較多的那格里取出一支,手腕一抖便插入了傷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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