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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楚玉坐在地上,望著又交還到自己手上的錦囊發愣。

    王意之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但還是懶洋洋的靠在牆上,鞋幫支地,有一下沒一下的踩著木屐,名貴的紫檀木發出悅耳的響聲:「是否有什麼為難之處?說出來,我也許可以幫忙。」

    楚玉收斂憂色,搖了搖頭:「沒,只是在想一些事。」她抬起頭,對上王意之瞭然的目光,那目光之中透著寬容的理解,以及通透的豁達。

    他看出來她沒說實話,只是寬容的不拆穿她。

    楚玉又有了些抱歉:「我並非有心隱瞞你,只是一來不知該怎麼說,二來還有些事要考慮。」

    王意之了解的笑笑,道:「不必介懷,這世上,有誰沒有幾件不願告訴別人的私事呢……」

    他的說話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門外輕敲了兩下後,是一個年歲有些幼小的聲音:「主人,蕭公子等人說今日先行離去,改日再來拜訪。」

    王意之這才省起自己把客人丟在了亭子裡,苦笑著拉開門,門外立著先前引領楚玉進來的青衣童子,見了王意之恭聲道:「蕭公子他們已經離開。」

    楚玉這才恍然她與王意之消磨了許多時間,把蕭別給消磨走了。她有些惋惜,心說只有下次再接著打擊他,這回就乾脆緩緩好了。

    見識到王意之這樣的人物,她今天已經十分滿足。

    青衣童子說完話卻沒有離開,他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蕭公子離開之前,給這位客人也留下了一句話。」

    王意之笑著瞥楚玉一眼:「說吧。」

    青衣童子清了清嗓子,脆聲道:「下一次,他會向這位公子討教琴藝。」

    王意之讓童子退下,笑吟吟的望著楚玉,兩人四目相對,沉默片刻後忽然同時笑出聲來。

    王意之一邊搖頭一邊道:「你可是把蕭別給激怒了,蕭別平日冷若冰霜,甚少關懷身外之事,能把他給撩撥起來,實在是難得至極。你究竟做過什麼,讓蕭別對你如此懷恨在心?」

    楚玉站起來,邊笑邊道:「也許是我把他給玷污了也說不準。」

    「真可憐。」王意之雖然說著可憐,臉上卻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半點對蕭別的同情都沒有。

    兩人並肩走出湖畔屋舍時,天色已經微暮,湖面上籠罩著一層暗色,而在暮色之中,越捷飛筆直的站在湖邊,雙臂環胸,身姿挺拔如劍,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也同樣的筆直。

    王意之走幾步便停了下來:「你的護衛還在等候,我便不遠送了。」

    楚玉回頭望他,抬手一揖:「今日多謝意之兄,不過我的身份,還請意之兄代為保密,畢竟不是每個人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後都能如你這般不以為意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楚玉和越捷飛走出王意之家,來到秦淮河邊時,暮色已然降臨,白日裡熱鬧的秦淮河此時變得很是安靜,只有那幾不可察的水聲柔婉的流向遠方。

    暮色深靜。

    白日裡河上的行船已經不在,楚玉與越捷飛只有步行回去,好不容易,在終於回到內城時,有些壓抑的夜色環繞著這座城市,街上只有楚玉和越捷飛兩個人在一前一後的行走。

    忽然越捷飛大步朝前踏上,趕到楚玉身邊,低聲道:「公主稍待。」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上。

    下一刻,前方街道的轉角處出現一隊人,其中有人拿著燈籠,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可以看清楚那些人大多穿著軍服。

    對方也發現了楚玉二人,為首的是一名軍官模樣的青年男子,他走過來,目光警惕的看著他們,主要是看著越捷飛:「你們是何人?不知道近日宵禁麼?」

    看清了來人模樣,越捷飛反而收回了戒備的姿態,他在腰上一抹扯下塊令牌,舉起冷聲道:「我們是公主府的人,今日出外辦事,耽擱了些時候。」

    年輕軍官辨認了一下令牌,面色微霽,然而看著楚玉卻顯露出不屑之色。

    楚玉現在是男裝打扮,面容俊俏秀麗,猜出對方大約是把自己當作了公主府上的男寵,也不解釋,對年輕軍官拱了拱手:「辛苦了。」便要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此時在街角又傳來人聲:「怎麼回事?」

    那聲音沙啞蒼老,可是卻透著渾厚豪邁的氣概,楚玉忍不住看過去,卻見從街角轉出一人一馬,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馬上,他鬚髮皆白,臉上的皺紋就連在這黑夜之中也能看出來少許,年紀已經是相當大了,可是他坐在馬上,雄壯的肩背卻好像山嶽那麼的沉重巍峨,不可摧毀。

    青年軍官一見那老人,面上立即浮現仰慕尊敬之色,他快步過去將事情簡要稟告,老者聽完之後,朝楚玉這裡看了一眼。

    楚玉只覺得他的雙目如電如劍,擁有無比的威勢,被他看上一眼,她幾乎動彈不得,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老者與青年軍官所帶的隊伍從二人身邊走過遠去,她才驚喘一口氣,猶有餘悸的道:「方才那老者是誰?」

    越捷飛回頭望了一眼老者的背影,道:「沈慶之。」

    第062章 燈半昏黃時

    沈慶之,南朝宋的戰神。

    楚玉在這些天來,也聽聞過一些關於這位沈慶之的傳聞。

    他是南朝的守護神,因為有了他,才有了山陰公主的父親成為皇帝,有了劉子業的帝位,他非常善戰,幾乎每戰皆勝,雖然已經年過八十,但是氣概不減當年。

    這些,都是楚玉聽來的閒話,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見識到,沈慶之的豪雄氣概。那一眼看過來,她幾乎整個人都無法抵抗的被鎮住,那是久厲沙場兵戈磨礪出來的氣勢,沒有相似經歷的人,很難與他匹敵。

    至少楚玉在前世今生,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最先從楚玉府上出去的反覆小人沈光左和近日收納的沈深之,他們都是沈慶之的遠親,可惜是八桿子打不著的親緣關係,否則她還可以就此利用一番,拉攏拉攏什麼的。

    沈慶之和青年軍官帶領的小隊走到街尾,背影終於看不見了,楚玉才收回目光,又想起方才青年軍官所言的宵禁:「方才聽聞近日宵禁,是怎麼回事?」

    宵禁的意思,便是晚上的某一段時間內禁止外出,通常與戒嚴並用,這是在特殊時期或狀況下執行的警戒方案。

    越捷飛微微欠了欠身道:「前些日子公主遇刺,我已告知官府,令他們嚴加查探,夜間便戒嚴了,近日城中又有人無故被殺,因而有官兵四處巡邏。」

    楚玉這才知道這宵禁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想想後也沒表示異議,畢竟夜晚戒嚴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響並不大,晚上黑燈瞎火的,大家都老實躺床上造孩子呢,沒人有那閒心四處亂跑。

    楚玉自己這些天都是在傍晚之前就回府,直到今天才知道正在宵禁。

    「這宵禁還要禁多久?」楚玉回想起王意之慢慢悠悠懶懶散散的走路姿態,忍不住根據記憶模仿了一下,不過走了幾步後發覺腳上沒穿他那種木屐,很是缺乏腳感,於是又恢復了正常的姿勢。

    越捷飛奇怪的看了看楚玉的腳,道:「屬下也不大清楚,現在這已經是官府的事了,根據以往的慣例,大約還要再等半個月吧。」

    「哦,陪我繼續走吧,我很久沒有這麼行走了。」

    兩人回到公主府時,夜色深沉如墨,除了巡夜的守衛,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周圍沉寂著。楚玉慢慢的往自己的居室走,走到了東西上閣的交界處,卻瞧見了一個人影。

    桓遠還是那一身峨冠博帶的打扮,一個人站在西上閣的門口,身姿仿佛有些落寞,他手上提著一盞燈籠,昏黃的光從薄紙之中透出來,照在他俊美的臉容上,一半映著淺淺的光,另一半埋在陰影之中。

    他眉宇之間含著憂思,神情似在迷惘,然而更多的卻被夜色掩埋,楚玉也看不清楚。

    楚玉一直走到了桓遠身側,見他依然沒有反應,才恍然他是在發呆,忍不住笑著拍拍他:「怎麼還不睡呢?」

    她不拍則已,一拍之下,桓遠剎那間的反應卻是激烈無比,他猛地側過身子,揮手打掉楚玉的手,退了一步後,才看清楚來人是楚玉,神情轉為錯愕。

    楚玉若無其事的甩了甩手腕,手背火辣辣的生疼,估計已經紅了。她儘量的不在面上表現出來,只望著桓遠笑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這個時候雖然換算到現代只是晚上十點,對於很多夜貓子來說還算很早,然而在古代卻已經過了標準睡覺時間,畢竟古人的夜間活動沒有那麼多。

    她本是隨口一問,可是問出來後,卻見桓遠神情迷惘,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眸淡淡道:「今日處理事務有些累了,便四處走走,正巧遇見公主,公主怎地這麼晚才回來?」

    楚玉笑笑,一語帶過說是在新認識的朋友那裡忘了時辰,但沒有說是什麼朋友。

    一日沒有休息,又徒步走回公主府,楚玉身體裡的疲憊逐漸的返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隨意的又拍下桓遠的手臂:「你也早些休息吧,太晚入睡對身子不好。」桓遠的身高比她高不少,拍起肩膀來很不順手,楚玉便改拍手臂。

    初夏的夜晚不冷,站著不會著涼,可是活生生一個大活人,在這裡還是很招蚊子的。

    身著男裝的少女慢悠悠的踱入東上閣中,桓遠卻站在原地,神思飄搖不定,一如他手上提著的,時明時暗的燈籠。

    夜風輕暖,夜色卻帶著些微的冷意。

    在原地發了一會愣,桓遠才轉過身,朝西上閣內走去。他心中很是奇怪:他為何要那麼一直站著?

    七竅玲瓏仿佛被堵塞,如何都想不明白。

    ……

    次日醒來時,楚玉給自己放假一天,並讓幼藍給容止帶話,說自己把香囊弄丟了,讓他再給準備幾個。

    打發走幼藍,令人不要再來打擾,楚玉舒服的在床上打個滾,又縮進了被子裡,準備睡香甜的回籠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的天光已經大亮,大約是已經快到中午時分,楚玉才懶洋洋的再爬起來,洗漱穿衣,等待午飯。

    與午飯一起送來的,是一份禮物,放在精美的錦盒之中,並附有一封簡訊,字跡龍飛鳳舞,逸氣縱橫:「薄禮奉上,子楚兄笑納。」

    落款是王意之。

    楚玉好奇的拆開來,卻見錦盒之中,端正的擺放著一雙黑紫色的木屐,色澤光滑圓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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