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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上次詩會時,也許是因為在公共場合,王意之還稍微收斂一些,而現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拋開了所有的束縛,怎麼自在怎麼來。
楚玉才踏上亭子的台階,便聽見蕭別冷冷的道:「她怎會在此?她若在,我走。」話語雖然簡短,但是態度卻表露無遺,顯然是有點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個攔阻的動作,雖然並沒有攔到實處,但蕭別卻因為他這個動作停了下來,只聽見王意之笑道:「弦為知音而斷,二位如此有緣,縱然過去有什麼恩怨,也該就此化解了為好。」
恩怨?
楚玉饒有興味的看著蕭別,只打算看他怎麼應對。
蕭別雙目含霜,冷然道:「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濁之人傾聽,才斷了的。」
他所說污濁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這琴弦也真是難為,每日在不入流的彈奏者手下飽受折磨,終於在方才了斷殘生。」她抬手對王意之一揖,揚眉道:「說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絕對不敢當的,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麼值得人去知的?」
她話音未落,眾人便給驚住了。
千金公子蕭別,生平所長便是琴藝,這個名字的由來也與琴有關,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個千金公子的名號,這從一個側面也反襯出蕭別的琴藝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無顧忌的貶損,簡直就是狂妄至極!
不入流。庸俗。
就連放浪不羈如王意之,也沒想到這樣的形容有一日會被放在蕭別的身上。
楚玉雖然才剛剛來,但是卻因為短短的幾句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連才往回走了幾步尚未遠離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看這人究竟有什麼本事,竟敢放出這麼狂妄的話。
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
第058章 你是什麼人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雖然不知道山陰公主被殺確切的時間,但是楚玉每次合上眼睛,似乎總能感覺到,歷史的車輪在腦海中轟隆隆的滾動,以不可抗拒之勢朝她推近,漫起的塵沙仿佛遮蔽天地。
在楚玉的計劃里,有進與退兩面,然而這兩面之間,唯一重合交錯的紐帶,便是眼前這些人,這是楚玉偶然從桓遠口中得知王意之等人身份後,便不由自主的萌發的念頭。
她要打入這個階層這個團體,也許靠著桓遠,她能夠摸上這群人的邊,然而那遠遠不夠,她需要的是成為能夠影響他們的人物,就好像王意之,又或者蕭別那樣具有特殊地位的。
縱然桓遠有驚世的文才,但是那是桓遠的,不是她的,她一定要有什麼東西,能鎮住這些眼高於頂的文人。
於是今天才一見面,蕭別便被她拿來開刀。
徐徐圖之,這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許會來不及,所以楚玉只有採用激進的態度。
她這也是在賭博,要麼一夜成名,要麼失去手頭可用的所有籌碼。
蕭別正要冷笑,這時又有人穿林而出,楚玉原以為是裴述終於姍姍而來了,隨意的偏頭一看,看清來人後,卻不由得愣住了。
來人不是裴述,可是卻也是方才她見過的,正是那歆蘭坊中年輕的香料師傅,他隨著青衣小童來到湖畔邊,皺著眉對那小童說著些什麼。
楚玉一下子忘記了蕭別,忍不住張開嘴:真是意外的重見啊……聯想到先前這位香料師傅所說的「懂香料的貴人」,楚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王意之。
青年朝亭中看來,也正好瞧見楚玉,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他原本是打算來向東家求助疑難,卻沒料到提出疑難的客人竟是與東家認識的。
王意之目光先後掃過楚玉和香料師傅的臉上,片刻後瞭然一笑,站起來懶散的道:「在下有些私事要處理,各位還請稍待。」
他拖著步子慢慢的朝湖邊走去,楚玉這時候才發現他腳下穿的是像拖鞋一樣的木屐,而不是中規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於黑色,鞋幫一下一下的敲擊在石橋上,發出圓潤的極有質感的響聲。
啪嗒,啪嗒。
長衣的款擺之下,聲調節奏很是從容。
王意之懶懶散散的走到湖邊,便與那年輕香料師傅一邊說話,兩人的聲音不大,亭中諸人都聽不到,不過楚玉看香料師傅將一隻拳頭大小的藍布小包交給王意之,並且不時朝她這裡投來目光,便大致能猜出他們談話的內容。
交談了片刻,香料師傅神情複雜的最後看楚玉一眼,才向王意之作揖告辭,而王意之手中拿著藍布小包,一拋一接的慢慢走回來,腳下木屐啪嗒啪嗒的敲打著石橋。他走在橋上時,楚玉的心也跟著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生怕他一個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裡了,她手頭可就只有這麼一份香料,沒有備份的。
王意之拖著腳步慢慢的走回來,先朝其他幾人點了點頭,隨後盯著楚玉道:「這位子楚兄,能否私下詳談?」在說到子楚兄三字時,他稍稍加重了語氣。
楚玉知道他大概是要說香囊的事,神情自若的點了點頭,便隨著王意之離開亭子,走過橋樑時,越捷飛便自動的來到楚玉身後,王意之停下腳步,望了越捷飛一眼:「這位兄台最好不要跟來,我只想與子楚兄一人交談而已。」他態度雖然隨意懶散,可是話語之間,卻仿佛透著難以抗拒的高貴威儀,朝越捷飛壓了過去。
越捷飛停下腳步,看了楚玉一眼,意思是全憑楚玉吩咐,楚玉思索片刻,還是讓越捷飛留下來了。
之所以如此冒險,首先因為王意之沒有害她的動機,其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儘管已經有了容止的前車之鑑,但是楚玉並不畏懼冒險。
兩人來到湖畔邊一座清雅的屋舍之中,屋子裡空空落落的,家具擺設整潔乾淨,但是太齊整了,缺乏溫暖的人氣。兩人才進屋,楚玉便笑道:「這間屋子很久沒人住了吧?」
王意之一邊關門一邊道:「不錯。」他轉過身,手腕一轉把袖子裡的藍布包取出來,打開外面的藍色小包,裡面裝著的果然是楚玉今天留給香料師傅的絲囊。
王意之託著絲囊,微笑道:「子楚兄是否應該說些什麼呢?」
楚玉眨眨眼,裝傻:「意之兄認為我應該說什麼?」
兩人打了一個來回的啞謎,都覺得很是好玩,看著對方瞭然的眼色,忽然齊齊的笑出聲來。
楚玉擺了擺手:「算了算了,裝慕做樣沒意思,那位香料師傅想必已經和你說了許多,我就是好奇,你為什麼猜到我會希望私下談論這隻香囊呢?」有些問題,在有第三者在場的前提下,她還實在不方便問。
王意之靠在牆上,身姿很是瀟灑:「那是因為,你在香料店中,便要求找個僻靜地方……自然,這還不足夠猜疑,假如再加上,你是女兒身這一條呢?」他漆黑的眸子蕩漾著玩味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楚玉,「我說的對不對,子楚姑娘?又或者,這不是你的真名?」
楚玉並不吃驚,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女扮男裝可以全無破綻,從前看的武俠電視劇里,女主角換個男裝打扮就沒人能認出她是女兒身那絕對是藝術的誇張,因為女性和男性的身體骨架首先就有差異,行動起來也可稍減端倪,就算她再怎麼極力掩飾,碰到眼光狠毒的,一樣是無所遁形。
王意之不著急拆開香囊,只望著楚玉道:「我可以保證,這建康城中,沒有什麼人能比我更懂香料,姑娘假如想要我如實回答,那麼我也要問姑娘一個問題,希望姑娘老實回答。」
他一字一頓,清晰而沉著:「你,是,誰?」
第059章 難得無價寶
你是誰。
我是誰。
這個千百年來被哲人們不停討論思辨的問題,在這個時候發出,目的其實十分的簡單和明確。
王意之要求楚玉亮底牌。
就好像兩個武林高手放棄了小心翼翼的試探,直接以兇狠的殺招交鋒。
王意之的問題來得尖銳又直接,楚玉聽了不由一愣,她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回答時,又聽到王意之道:
「你那位護衛的身手十分高明,在我所見的劍手之中,算是有數的,建康城裡的豪門通常都會養著一些劍手,然而如他一般水準的卻實在不多,更別說,這樣一位劍手,竟然被派遣來保護一個姑娘。」
王意之嘴角含笑望著楚玉,他的眼眸里好像含著千萬種深情,溫柔款款的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呢?」不似容止的含而不露,他的眼神,是毫無顧忌赤裸裸的勾引。
真是為難。
楚玉輕咳了兩聲,很無奈的開始拖延時間,目光上下左右的飄移,從房梁到窗欞,從箱子到柜子,看了半天,雖然沒有看出一朵花來,卻讓她發現了一件事,那便是,這屋子裡的木質家具,與王意之腳下的木屐一樣,似乎都是紫黑色的木料,表面浮現出一種非常光滑的,緞子一般柔潤的光澤。
王意之一直定定的瞧著楚玉,不容她就這樣混過去,楚玉情知沒有辦法,只好找了一個看起來不太相干的話題:「你穿的木屐,是什麼木材做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小葉紫檀。」
紫檀是一種稀有的木材,分為大葉小葉的兩種,其中小葉紫檀最為珍貴,是紫檀木中的精品,古時候有寸檀寸金之說,換而言之,王意之腳下踩著的,幾乎是同體積的金子。
然而楚玉也能看出來,他並不是刻意的彰顯自己的豪闊,倘若她不問,他不會告訴她腳下那雙木屐的價值,她問了,他也不避諱說出來,就好像把名貴無比的小葉紫檀當作最普通的木料來對待一般。
他不在意,不在意別人看不出來他有錢,也不在意別人看出來他有錢,他傲然而自由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行我素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現在,他想知道的,便是楚玉的身份。
楚玉抿著嘴唇,定定的望著王意之,兩人的目光交匯,堅持著探詢的意味,彼此在心裡猜測揣摩,相比起王意之的胸有成竹,楚玉卻是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兒,楚玉笑著呼出一口氣,她腦中浮現一個念頭,忽然有點兒惡作劇的心態,望著王意之,也是一字一頓的道:「我,是,劉,楚,玉。」
劉楚玉,山陰公主劉楚玉,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個身份現在與她密不可分。
說完,楚玉便等著看他有什麼表情,最好嚇得他轉身就跑,反正橫豎是要攤牌,能嚇唬一下王意之,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