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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楚玉便聽到一個驚訝的聲音:「子楚兄?」

    楚玉心說這名字有些熟悉,那聲音也似曾相識,便偏頭瞧了過去,卻見是裴述一臉驚訝,才想起自己前次結識裴述便是用的「喻子楚」這個假名。

    「子楚兄也來買香粉麼?」裴述高興的走了過來,他左右望了望,遲疑片刻後道:「怎麼不見那位喻子遠?」

    楚玉做了一個稍帶的手勢,因為方才帳房叫的人出來了,她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絲囊遞了過去,微笑道:「勞煩你替我看看,這裡面,究竟都有哪幾種香料?」

    第056章 六朝建康城

    帳房叫出來的是個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輕人,他打開絲囊之後,瞧見其內的香料碎片,眉頭飛快的皺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楚玉道:「這位客人……」

    他話才起頭楚玉便打斷他,道:「能否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對方想了想,點點頭,便引領著楚玉和越捷飛從側門穿出,越過一片苗圃後,來到一間空房之中,三人站定,他不緊不慢的開口:「這位客人,您這些香料切得太細碎了,又混得太勻,只怕難以辨認完整。」

    楚玉笑笑道:「倘若是完整的,我也不必來找你們了。」正是因為有難度,才需要找專業人才。

    灰衣青年被噎了一下,轉念一想也是,便朝一旁的牆邊走去,靠牆的位置以木架支起一塊光滑的石板,光從窗欞之中透過來,打在石板的邊緣。

    灰衣青年手腕輕震,將絲囊中部分香料倒在石板上,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條與衣衫同色的布巾,布巾里fèng著暗兜,兜中放置著各種形狀的工具。青年取出一隻細小的方寸匕,把倒出來的一小堆香料緩慢均勻的攤開,他的手很穩,神情也十分專注,刀尖偶爾靈巧的挑起碎屑放在鼻尖輕嗅。

    雖然青年熟練的動作讓楚玉有些安心,但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還要多久?」

    青年沉默一會,才道:「這位客人,絲囊之中的香料足有二十餘種,我才能不足,恐怕難以很快的一一辨別。」他神情磊落自如,不卑不亢,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楚玉思索一下,道:「建康之中,還有沒有誰對香料比較內行的?」

    青年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有些自傲:「公子,建康之中,各坊各堂,再沒有比在下更熟識香料之人,若說比在下強,只有一人,只不過那是位貴人,公子只怕請不來。公子如是肯稍待半日,我去向那位貴人請教,再來告知公子。」

    觀他語氣神情,似乎是對「那位貴人」極為有信心。

    楚玉忍不住笑了:貴人?除開皇帝陛下,只要她想,以她現在的身份,什麼貴人請不來?只不過她不想為了一袋香料如此大張旗鼓罷了。

    思索片刻,楚玉心知不能太過苛求,便道:「也好,明日的這個時候,我來問你結果,香囊先放在你這兒,明日我來這裡取回。」

    順著原路走回,回到歆蘭坊大堂中時,裴述還在店內,楚玉微一猶疑,還是走上前去,揚起笑容:「裴兄,別來無恙。」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蕭別並沒有將與她結怨的事說出來,尤其是沒有說出她的身份,否則裴述不會如此熱情的招呼她。

    兩人打了招呼,待裴述提出想要拜訪桓遠時,楚玉一臉真誠抱歉的神色,道:「我那堂兄近日正在閉門讀書,謝絕訪客。」原本以為那蕭別肯定把自己的身份說出去了,裴述這條線算是斷了,但現在看來,似乎還有迴旋的餘地,楚玉心頭微動,不由得又將前些天放下的念頭重新提了起來。

    於是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的真誠和懇切。

    目前是絕對不能讓裴述拜訪桓遠的,這張牌她要留著,在合適的時候以恰當的方式打出去。

    聽說人形作詩機不見客,裴述有些失落,隨即想起眼前楚玉是人形作詩機攜帶者,又十分熱情的與她攀談。

    兩人交談一會兒,說到裴述接到了王意之的邀請,待會要去拜訪他,參加王意之家中舉辦的私人集會,楚玉便順勢請求一道前往。

    裴述有些遲疑:「這……」話未出口,他面上已經浮現猶豫之色,似是打算拒絕。

    楚玉不慌不忙,祭出殺手鐧:「我那堂兄不喜歡與人交往,我卻是盼望他多結識些名士呢。」她就不信,桓遠那個人形作詩機會對這幫文人一點誘惑力都沒有。

    裴述立即上鉤:「雖然也許有些冒昧,但是意之兄向來胸懷廣闊,想必不會介意,不過蕭兄也在,你如是與他有什麼過節,還是早些化解了為好。」

    楚玉笑吟吟的滿口應下,便與越捷飛跟隨裴述走出歆蘭坊。

    ……

    六朝古都建康,亦是千年後的南京,在這個時候,還沒有經歷完稱呼里的「六朝」,建康城以大江為固,沒有建成堅固的城牆與城門,主城的範圍並不太大,然而城外還圍繞著許多小城,這種突破城牆局限的鬆散式城市模式即便是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不多見的。

    王意之的居宅,便在主城南面的長干里,那裡是名門望族的聚居之地。

    在秦淮河邊叫了一艘載人的小舟,三人乘舟而下,一路繁華,行至長干裡邊上岸,再隨著裴述穿過幾條街巷,便來到一座青瓦白牆宅子前。

    與周圍顯貴人家的高牆相較,這間宅子的牆實在矮了太多,就好像滿是逼人貴氣的瓊花玉樹之間,混入了那麼親切純摯的尋常糙木,顯得有些突兀,然而楚玉看著卻十分的順眼。

    朱紅色的木門半開著,並沒有一路行來所見高門緊閉的森嚴,裴述上前幾步,輕敲一下木門便不請自入:「意之兄,在下來晚了,還請見諒!」

    楚玉跟著他走入門內。

    門後的是一片園子,一花一木乍看並無章法,可是倘若細細看去,卻好像暗合了一種很自然的韻味,楚玉尚在觀察,卻聽見越捷飛的驚嘆聲,他指著道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樹,道:「這是南方一種十分名貴的樹木,十年方生一寸,價值可抵萬金。」

    聽他這麼說,楚玉才知道那看起來沒什麼奇特之處小樹苗竟然有這樣的身價,而前方裴述也轉過身來,笑道:「這位越兄真是眼光高明,子楚兄不要看此間布置毫不起眼,意之兄家中的物件,便是你我腳下的泥土,也是比別處珍貴的。」

    有錢人。

    超級有錢人。

    很低調的有錢人。

    聽裴述簡單介紹了一下院子裡的一糙一木價值,楚玉看著這間園子的眼光,已經大不相同。

    而腦海中王意之的形象,也在此時正式晉升為鑽石鑲邊的。

    第057章 弦為知音斷

    前方走過來一名青衣童子,走近三人後行禮道:「裴公子,我家主人已經等了許久了。」這童子約莫十二三歲,也就是流桑那個年紀,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間頗有風致,身上的衣衫雖然不華麗,可是卻極為的素淨整潔,與整個園子含而不露的貴氣十分協調。

    見微而知著,單是看僕從的表現,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風氣派。

    裴述連忙回禮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禮物將要送給意之兄,還須在此等僕人送來……這兩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來,還望代為引路。」

    他轉手就把楚玉越捷飛推給了青衣童子,自己則往回走到了門口等候。

    楚玉下意識張口想辯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來的,但想想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姑且看在王意之超級有錢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著曲折清幽的迴廊,青衣童子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飛最尾,還未走到迴廊盡頭,便聽見了輕渺的琴聲,緩緩的在空氣中迴蕩,而迴廊盡頭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絲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擋住楚玉的視線。

    那琴聲是從垂柳林之後傳出來的。

    雖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這園子裡,卻沒有絲毫燥熱的感覺,就連陽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溫柔了許多,清涼的綠意伴著微微的水氣,滲入呼吸之間,令人心曠神怡。

    王意之不僅有錢,還很會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間穿行,那琴聲便越來越清晰,當三人穿過垂柳林,眼前豁然開闊之際,淡遠的琴聲卻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見眼前是一片清瑩如翡翠的湖畔,湖中養著水糙游魚,湖面上漂浮著片片蓮葉,蓮花尚未綻放,雪白的花苞緊緊閉合著。偶有柔風吹過湖面,為周圍帶來涼慡的濕意。

    湖中有魚,湖上有亭。

    此間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詩會上見過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舍里休息,亭邊有長橋與岸相連。

    楚玉等人出林之際,便是琴聲休止之時,亭中諸人的目光,都聚在蕭別的手指之下,那修長的手指底下,一根斷弦無力的貼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細微的震動。

    弦,斷了。

    一時間眾人寂寂。

    身為聚會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樑柱邊上,隨口打趣道:「弦為知音而斷,來者可是蕭別兄的知音?」他在眾人的最邊上,因此也是最早發現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聽聞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了湖畔邊,蕭別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子距離湖畔邊的垂柳林也不過四五丈距離,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眾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臉容。

    王意之輕輕的咦了一聲,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蕭別瞧見楚玉,卻陡然的面色驟冷,虛按著琴弦的雙手無意識的下壓,古琴發出沉悶的聲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見了亭中端坐撫琴的蕭別,更瞧見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過她既然已經厚著臉皮來了,當然不會在乎個別人的反對意見。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間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讓越捷飛在湖邊守著,自己隨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寬的石橋,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來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王意之行了一禮,三言兩語簡要的說明楚玉是裴述帶來的,王意之揮了揮手便讓他退下,而後,他對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輕輕的拍了拍手,笑道:「來者便是客,我家中沒什麼規矩,請這位客人隨意自便。」他眉間帶著慵懶不羈的笑意,衣衫領口半敞開,發未束髻隨意的散著,頸項邊還殘留著半抹可疑的嫣紅,看起來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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