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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楚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的睜開來,平穩的道:「想,很想。」儘管刻意維持平靜,可是楚玉微微顫抖的嗓音里,還是流露出了那麼一絲壓抑不住的渴望:「那條河,真的很想換個方向流一流。」
很想,很想。
容止笑意宛然的看著楚玉:「既然那條河流很想換一個方向,那麼我說什麼,能改變她的念頭麼?能阻止她麼?」
聽著他的話,楚玉陷入呆愣,很快的,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即便是在遮蔽了陽光的綠蔭下,依然耀眼得不可逼視:「你說的不錯,那條河自己的主意,不會被改變。」她話語間堅定了不少,並且有著放下什麼的釋然。
是的,那條河流,是一定要改變方向的。
楚玉忽然站起來,快步離去。
楚玉走了,容止整個人又好像沒骨頭一樣躺回長椅上,神情慵懶而舒適。
河流……麼?
第051章 我贈君砒霜
很蠢,很無聊。
楚玉走出容止的園子,自嘲的笑了笑。
其實前世看穿越小說,她也曾對那些擔憂歷史變動的描述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現在輪到了自己頭上,卻意外的沉重。
她身在局中,不敢輕易冒險。
猶豫了這麼久,與其說是瞻前顧後,最根本的原因,其實不過是楚玉骨子裡對歷史潛在的敬畏,這敬畏讓她不敢隨意的「換個方向流流」。
在終於下定了決心,放下了負擔之後,再來看這些天的掙扎,楚玉不由得感到一絲豁然與釋然,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再怎麼敬畏,又有什麼用呢?這個歷史,是要她死的,假如不變,她怎麼活下去?
所以說,這些天來的煩惱,用十個字來概括,大約便是:很傻很天真,很蠢很無聊。
但是,人生在世,要是一直一點兒傻都不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轉身回望,容止的身影已經被兩人之間隔著的竹桐給擋住,楚玉所能瞧見的,不過是一片綠意,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翹起很淺的弧度,片刻後舒展容顏,突兀地哈了一聲,聳聳肩,像是在對過去做最後的告別,隨後也不顧身旁越捷飛的驚訝,大步離去。
總是要說再見。
在小命面前,歷史的尊嚴什麼的,就請容許她稍稍的……踐踏一下吧。
……
離開容止,便去見桓遠,經過這些天的變動,修遠居已經與從前看起來大不一樣,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和信任,楚玉撤走了在桓遠門前看守的侍衛,容他自由出入不須備報,這個自由自然是有限度的,假如要出府,還是必須和她說一聲。
一入修遠居,便瞧見桓遠有些蒼白的臉容,他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線,那雙沉靜古雅的眸子正在快速的瀏覽帳薄,左手翻著帳薄,空出來的右手筆走龍蛇,一行行流利的小楷自筆尖流出,簡要的記錄關鍵。
楚玉走進屋子裡,桓遠竟似太過專心,沒有發現她的到來,楚玉暗暗一笑,走到他所在桌案面前坐下,靜等著看他什麼時候發現。
大約足足等了半刻功夫,桓遠似是覺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筆,抬起手捏一下自己的眉心,這時候才瞥見楚玉就坐在身前。
桓遠一愣,按照他現在的身份,似乎應該立刻誠惶誠恐的離座向她行禮,可他心中卻仍有些不情願和彆扭,動作也僵在原地。
瞧見他面上顯而易見的掙扎之色,楚玉笑著擺擺手,湊過頭去看了眼帳冊,隨口問道:「做得怎麼樣?」
「勉力而為。」桓遠的回答既不自謙也不盲目自大,是很穩重的那種,但是頓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道:「可這些日子來,我觀府內繁多事務,從前在容止手上竟然井井有條一絲不亂,越發覺得容止真是……」
楚玉在他停頓的當口,笑吟吟的接上一句:「什麼?」
「深不可測。」
他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處理好的事務,在容止手上,好像是轉眼間就能完成一般,雖然這與經驗歷練有些干係,可是抬起眼來,桓遠還是忍不住有種高山仰止的錯覺。
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在身上令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了來。
楚玉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覺察到他因為她的觸碰身體僵硬,便笑著拿開手,柔聲道:「不必灰心喪氣,我並沒有要你現在去和容止對上,我只是讓你學習管理一些事務罷了。」雖然時間不等人,但是倘若迫得太緊,讓桓遠還沒成長起來就在幼苗期被壓垮,反而會令目前的她前功盡棄。
她想了想,慢慢的道:「我讓你做這些,自然是有我的打算,卻不是讓你和容止對上,你也不必拿自己與他比較,你有你自己的好處。」頓了頓,楚玉咬著嘴唇一笑,望著他道,「我想,就算容止再本事,也沒有你當日在詩會上流水成詩的才能。」
楚玉只是無意間提起,桓遠卻立即想起了當日懸崖上的一幕,那日後越捷飛也有派人去查,卻不知為何沒有查到他頭上,線索似乎被人給強行的掐斷了。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贈君砒霜,君予我浮木。
假如那刺客不是他請來的,他幾乎要懷疑那一幕是楚玉刻意安排來收買人心的,也恰恰因為刺客是他請來的,桓遠的心神震盪才遠比一般情形下巨大。
為什麼,你會伸出手來呢?
桓遠凝視著楚玉,迷惘之中,甚至有一絲無法覺察的怨懟:為什麼是她呢?假如是別人,那麼他報恩的心,不會如此的矛盾為難吧?
見桓遠好像發呆了一樣的看著自己,楚玉先是下意識的檢查自己身上有什麼意外,再摸摸臉,確定沒什麼問題,才微微鬆了口氣,她看看帳本,不是很能看懂,決定放棄培養自己這方面的才能,直接問桓遠:「這些日子來,接手了多少?」從容止手上,接手了多少權限過來?
桓遠聞言驚醒,連忙收斂心神道:「大半。」
內庫,錢糧已經幾乎全到了他手上,而人事安排方面,普通的人手調動,容止交給了他,但是防衛力量的安排,卻是給了越捷飛:「容止幾乎放下了所有的事務,但是唯有幾樣,他堅持不放。」
楚玉神情不變,掀了掀眼帘:「是什麼?」
「香料,藥材,以及尚藥司。」他去接手容止手頭事務時,容止幾乎是毫不吝嗇的全部給他,但是卻也擺明了車馬的告訴他,別的東西他都可以拿去,唯獨這三樣,半絲念頭都不要動,他不會交給任何人。
香料,藥材,尚藥司。
這三個詞,桓遠每吐出一個,楚玉的眉毛就跳一跳,她垂著眼,淡淡道:「他留著藥材和尚藥司,大約是想一手安排醫治花錯的傷勢。」這個她打聽明白了,容止的醫術很不錯,至少尚藥司里兩位大夫,甚至有時候還需要向他請教。
「至於香料……」楚玉的手忍不住撫上腰間掛著的香囊,輕輕的彈了一下,一陣淡雅的香氣便瀰漫開來,「也一併給他留著好了。你先暫時管理手頭的事務,待時機成熟,我有事情交代給你。」
臨走之前,楚玉又撫慰桓遠幾句,勸他不要灰心,另外也不要這麼拼命,累壞了自己今後怎麼辦云云,才說到待會讓人送補品來,卻聽見外面傳來巨大的喧譁聲。
第052章 賣藝不賣身
非常大的喧譁聲,由遠及近而來,好像有人在唱歌,好像有人在驚叫,又好像有人在哭訴,抑或是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四字以蔽之:非常混亂。
楚玉眉頭一皺,下意識隔著袖子撫過臂上暗箭,隨即果斷的站起來朝外走去:「越捷飛,跟上,陪我去看看。」
越捷飛從屋頂躍回門口,腳步輕盈的與楚玉同行,他一邊走一邊說:「公主,還是不要去了吧,對上那瘋子,我也有幾分吃力,屆時恐怕難以保護公主,橫豎他也就是鬧一番,收拾收拾就罷了。」
楚玉卻沒有停下腳步。
從越捷飛的話中,可以得到兩個訊息:
第一,對方比較強大,就連越捷飛也自承對付不了,雖然當日在山上遇險,但是楚玉從流桑口中得知,被越捷飛首先攔住的三個刺客都是一流的高手,越捷飛以一敵三以一敵四的擋住那些人,本身已顯示出極為高超的劍術。
第二,當前情況並不緊張,聽越捷飛的口氣,甚至這還不是第一次發生的,可能已經習以為常,山陰公主也大概知道這件事的存在。
但是楚玉不知道。
她很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回事。
快步的走出修遠居,便正瞧見一群人從遠處朝這裡過來,當間的一片紅影,竟是分外的顯眼。
楚玉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瞧清楚那抹紅影,竟是曾見過一次的花錯。
此時的花錯,與楚玉那日所見大不相同,他臉上泛起紅暈,眉毛飛揚,眼眸朦朧的含著水霧,稍嫌平凡的五官頓時多了幾分逼人的艷氣,他一手握著長劍,一手提著酒壺,拖著步子踉蹌搖晃,且行且歌,幾乎稱得上目中無人,而在他周圍的,多半是府上的守衛侍從,他們小心翼翼的包圍著花錯,卻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錯上前一步,包圍圈也都要跟著動。
見是花錯,楚玉便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身旁越捷飛又道:「公主,您不要走得太近,花錯那酒瘋子一喝醉便不認識人了,他喝醉之後劍術威力倍增,我也有些為難。」
楚玉隨意笑笑,找了個隱蔽角落站著,和越捷飛一起觀賞花錯……發酒瘋。
不錯,花錯這個模樣,便是實實在在的發酒瘋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才能被這種超低度數的酒給弄醉。
在楚玉看來,這個時代的酒,比起現代那些高濃度的醇酒,酒精濃度實在是不夠看的。
花錯一邊高聲唱歌,一邊慢慢的朝楚玉所在的地方靠近,就在即將在楚玉面前走過去的時候,好像警報預告,酒壺哐當一聲摔在石子鋪就的道路上,他停下了腳步,眾人頓時如臨大敵,越捷飛也動作矯健的擋在了楚玉身前,手扶在腰間劍柄上嚴陣以待。
楚玉被擋住視線,看熱鬧很不方便,於是歪過腦袋,悄悄的從越捷飛身側探出來,繼續觀摩劍客酒瘋。
比起周圍眾人的嚴肅,花錯的態度是極為散漫甚至囂張的,他醉意薰染的面上籠罩著仿佛要滴下來的艷色,仿佛怒放的薔薇花,他慢慢的抬起手中的細劍,劍身上隱約映著淺淺的紅光,口耳相傳,這紅光是因為殺人過多,死者的血染出來的。
花錯挑著一邊眉毛,左右看看,他目光停在誰的身上,誰就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然而最後,花錯的目光卻越過包圍圈,停在了越捷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