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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他的臉容微微蒼白,神情有一種緊繃之後放鬆的釋然,方才的模樣與現在相較,簡直就宛如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楚玉幾乎懷疑在自己一眨眼的功夫,有人把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皇帝給調了包,現在在她面前的,僅僅是一個面貌相同的人。

    劉子業輕輕的舒一口氣,道:「阿姐你今後可要常來看我,你不在,我煩心得很,總想殺人。」

    這句話,讓楚玉心頭一沉,知道剛才所想不過是錯覺,這個神情安寧的少年,依然是那個狠毒殘暴的小皇帝。

    楚玉暗道既然知道你想殺人我還常來做什麼。雖然從外面看,兩人一片姐弟和睦親融的氣氛,可楚玉心中驚懼無以言表:天知道躺她腿上這少年曾殺過多少人?聽他的語氣,殺個把人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平常,倘若他現在生氣了,是不是會下令把她給砍了?

    她面色雖然沉靜,心中的警戒卻是提到了最高點,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以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過了片刻她又聽劉子業慢慢開口,帶著點兒疑惑:「對了,阿姐,你今天身上的香氣好像有點兒不對,和以前不太一樣呢。」

    楚玉愣了愣,想起臨行前容止給她的香囊,念頭在腦中轉了五六個旋兒,她輕聲道:「今天出門前恰好沐浴了一番,用了新的香料,所以與往日不太一樣了。」那香囊的氣味與她初次醒來時屋裡的薰香類似,她還沒覺察出其中有什麼細微不同,這劉子業倒是覺察出來了。

    「哦。」劉子業不再多問,他眯著眼睛,腦袋在楚玉腿上蹭了蹭,像是找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阿姐身上總是這麼香呢,每次我頭疼,聞到阿姐身上的香氣,就好了許多。」

    楚玉隨口應著,盯著睡在腿上的少年,目光如臨大敵,好似看著可怖的生物。

    傳說中,歷史上,荒yín暴戾的廢帝劉子業,此時竟然像一隻收起了利爪的小貓,慵懶的睡在她的腿上。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從窗口打進來,打在兩人身上,這情形倘若是發生在尋常人家,只怕並不出奇,可是皇室之中,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楚玉很是困惑。

    躺了片刻,劉子業又不太老實的翻了個身,眯著眼睛,扯住楚玉袖子拖長聲音:「阿姐,你幫我按一下額頭吧,我這兩年常常頭疼,阿姐按著就會很舒服呢。」

    楚玉先是不解,隨即明白過來,她伸出手指,輕柔卻堅定的按在了劉子業的太陽穴上,緩慢的施加力量揉動,同時,方才的一些疑竇,在心底匯聚起來,也慢慢的浮現出一個令她驚駭的答案。

    告別劉子業離開皇宮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楚玉走近宮門之際停下腳步,從懷裡取出容止臨行前交給她的香囊,放倒鼻尖下深深的嗅了嗅,慵懶的香氣進入肺腑,使整個人都舒展平靜起來。

    這香囊,似乎是有安神靜氣效果的。

    而劉子業,又似乎是有著某種暗疾,時不時頭疼,導致平日性情暴戾動輒殺人,也許應該稱之為間歇性狂躁症,而山陰公主屋內的薰香長年累月的點著,時日長了,也便沾染到了山陰公主身上,因為這香氣能舒緩劉子業的神經,於是劉子業便認為和這個姐姐在一起分外的舒適,各方面都對她寬待不少。

    而自從楚玉成為山陰公主以來,她嫌整日點著薰香氣悶,便令人撤去,時日久了身上香氣漸漸的淡去,倘若不是今天有容止送來的香囊,只怕根本起不到舒緩少年皇帝神經的作用。只不過直接從香料散發出來的,和人身上沾染的香氣畢竟有所不同,才會讓劉子業察覺細微異樣。

    楚玉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假如僅僅是香料便能讓劉子業的情緒緩和,山陰公主為什麼不說,直接把香料提供給劉子業,她也就不必頻頻進宮了……又或者,她其實是故意不說的?!

    故意隱瞞真相,甚至,連劉子業發病的原因,也是因為她?!

    雖然逐漸轉夏,天氣漸熱,可楚玉還是被生生的又驚出一身冷汗。

    手腳冰冷得好像浸在雪水裡。

    第047章 不聞舊人笑

    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宮門,何戢的車輿還在宮外等候,越捷飛靠在車邊,嘴裡叼著一片樹葉,眼睛半合,好似昏昏欲睡。

    楚玉上前拍醒他,上車,回府,路上與何戢依然是一路無言。

    回府的時候楚玉在東西上閣交界處與何戢分開,兩人斯文有禮的道別,各懷鬼胎,相敬如賓。

    楚玉回到住處,下意識的摸出銀簪,才俯下身,腦海中隨即浮現容止漆黑幽深的眼眸,她撇撇嘴,手腕一轉銀簪又收回袖子裡,不過一下子戒掉開始便依賴上的習慣,總是有些不好受,心頭好像沒什麼輕撓一樣的微微躁動不安。

    定下神,楚玉喚來幼藍,讓她把前陣子撤去的薰香爐子搬回來,再給她點上。

    門窗閉鎖,舒雅輕靡的香氣很快的便充盈著房間,讓整個人的神經都放鬆起來,但是楚玉卻沒辦法安寧的睡過去,她坐到床邊的桌案前,自取紙筆,大張的白紙攤在面前,她垂眸沉思,握筆的手卻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發生了容止那件事後,楚玉便有了更深一層的危機意識,這年頭面首不可靠,侍衛不可靠,駙馬不可靠,連皇帝也看起來很不可靠,她唯一能夠放心相信的便知有自己。

    思量片刻楚玉還是放下筆,叫來幼藍吩咐了幾句,幼藍回以驚愕的目光時,楚玉微笑道:「記住,不要多打聽,不要多問,按照我說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此外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

    次日清早,楚玉早早的起來,把跟自己一樣被薰香薰了一整晚的衣服穿在身上,猶豫一下帶上容止昨日送的香囊,坐上自己的車輿,上午未過半的時候便入宮去了。

    昨天她雖然根據所看到的做出一些推導和想像,然而畢竟沒有充分的證據來支撐,昨日所見,也許只是巧合,想要證實,最好自己再用眼睛親自看一遍。

    這回楚玉見到劉子業,卻不是在空蕩蕩的宮殿裡了,她被宦官引領到皇帝的書房,也就是所謂的御書房裡,便又看到那個臉容蒼白的少年,一臉陰戾的坐在長几後,眼神狠毒得駭人。

    他絲毫不遮掩滿腹的殺意,就這樣喧囂著張揚噴薄而出,這少年尚不足弱冠,心腸卻好似被早已墨汁染得漆黑,楚玉見了心下一涼,又忍不住忐忑起來。

    雖然她府上男寵,也有心懷叵測者,然而沒有一個如他這般毫不遮掩全無克制,那些人所做之事,必然是有理可偱有利可圖的,並且在某種程度上受她身份的鉗制。

    可是劉子業呢?他身為帝王,手中的權力在王土之上無可限量,偏偏是這樣喜怒無常的脾氣……劉子業好似正在發怒,他不經意抬起眼來,瞧見楚玉站在門口,卻沒有如昨天一樣撲來,只陰沉沉的道:「王姐,我想殺人。」今天的劉子業不再像昨天那樣撲過來,顯出了幾分為君者的持重,可這樣才讓楚玉更為的擔憂。

    楚玉心頭一突,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走過去,輕聲道:「殺誰?」不會是她吧?現在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溫柔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宛如絲縷一般的撫過劉子業刺痛的神經,他深吸一口氣,忽然不再那麼暴躁了,可眼神依舊有些陰沉:「有個人太討厭,每天上書教訓我,我很不想看見他。」

    楚玉慢慢的跪坐在劉子業身邊,目光瞟過桌案上的諫書,將其中幾行收入眼中,大概意思是說小皇帝行為不檢,寵幸jian邪,有失君王風範什麼的。

    這諫書寫得很不客氣,劉子業又是這樣的脾氣,楚玉覺得那大臣能活到今天,實在是老天保佑。

    劉子業抬手一揮,那奏章便被掃落桌下,他身體歪斜倒在楚玉腿上,深吸口氣後,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片刻後他懶洋洋的拉楚玉的衣袖:「阿姐,你怎麼今天又來了?是不是缺什麼?我立即下旨賞賜給你。」

    楚玉無聲的搖搖頭,儘可能壓抑住心中的異樣,柔聲道:「什麼都不需要,我前陣子來得少了,今天特意補償一下還不行麼?」儘管這身體與少年皇帝是至親的血肉,但心理上,劉子業對楚玉而言不過是個擁有可怕權勢的陌生人,就算劉子業表現出多麼的依賴,可是楚玉的反應,依然是戒懼審慎居多。

    她不過是一千多年後錯誤到來的遊魂,要她對一個才見兩次的惡魔產生親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仔細觀察劉子業的神情從暴躁一點點逐漸變得平和,楚玉的心也在一點點的往下沉:她的猜測,大概是正確的。不管真相如何,劉子業的情緒,確實會被這種香氣所影響。

    如此推算,山陰公主所以這麼受皇帝偏愛,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麼,接下來所需要思索的是,這是容止的主意,還是山陰公主本人?

    目光觸及地面上的諫書,楚玉伸指帖上劉子業的太陽穴,像昨天那樣為他按揉,趁著他神經放鬆的時候,問道:「陛下剛才說要殺人,究竟是殺誰?」

    劉子業隨口說了個名字,是叫沈深之,楚玉搜索一遍記憶,不認識,不僅沒從史料上看過,也從沒聽容止提過,估計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她猶豫了一會,緩緩開口:「陛下能不能饒恕那人?就將他貶官算了。」

    「為什麼?」劉子業忽然睜開眼睛,眼底的光芒正對上楚玉,那麼令人心寒,「阿姐你從前可是從來不管這種事的。」

    楚玉壓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緊不慢的道:「我……」她還沒解釋,劉子業便笑嘻嘻的打斷她:「我知道了,那沈深之相貌很是不錯呢……阿姐既然看上他了,我明日便令他去公主府服侍阿姐。」

    楚玉張口結舌,想要給自己辯白,但是想想這個理由好像也不錯,至少比她編造的那個更加合情合理,便悶聲背下了這黑鍋。

    第048章 但見新人哭

    可以確定的是,山陰公主有能力影響身為皇帝的劉子業的判斷和決定,不過這個影響的程度能有多少,還需要今後慢慢的逐步了解。

    楚玉並不因此覺得驚喜,相反她很是惶然,假如今後發現自己的影響力比想像的更大,她也許會更為惶然。

    就好像一個不怎麼喜歡花錢的人,手握著寶藏金庫的鑰匙一般。

    與劉子業扯些不著邊際的話,楚玉在宮裡又心驚膽顫的待了半日,聽小皇帝一會兒像正常少年一樣撒嬌,一會兒又陰著臉怨恨發狠的說要殺誰,七上八下的鍛鍊了半天的心臟強度,最後離去前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才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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