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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6:23 作者: 天衣有風
    幼藍走進來後,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楚玉一眼,隨後將盆放在牆邊的六腳盆架上。

    楚玉阻止了她接過布巾放進盆中浸濕的動作,道:「你們兩個出去……幼,幼藍你留下來。」試圖用一種熟練的口吻叫出幼藍的名字,楚玉覺得很彆扭。

    兩個少女不敢有異議,欠身拜了一拜便慢慢的退出門外,楚玉冷淡的吩咐幼藍:「你過來,靠近一些。」

    幼藍神色間飛快的晃過一抹不安,她慢慢走到床邊,端端正正的跪下,唯恐觸怒楚玉。

    少女惶恐的態度,讓楚玉慌亂的心得到了一絲安慰,方才在面對那名叫容止的少年時,少年不卑不亢的態度,讓楚玉無法把握與掌控,她想要得知自己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最快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詢問身邊的人,但楚玉性格謹慎縝密,深知自己的問題也許會惹來懷疑,而容止看起來又是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樣,相比之下,眼下誠惶誠恐的幼藍,才是最好的詢問對象。

    楚玉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慌亂得害怕得要從別人的膽怯身上獲取自信和勇氣,可是現在事實卻是如此。

    她需要勇氣,讓她面對這一切。

    穩定住情緒,楚玉微微一笑,道:「幼藍,我問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幼藍神情有些畏懼,怯生生的道:「回公主,十六。」

    楚玉沉吟片刻:「你來我這裡,有多久了?」

    「三個月。」

    巧妙的引導,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話,片刻後楚玉轉向正題:「我問你一些事,答得好了,我不會虧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話或欺瞞,可就要多加小心……看著我回話!」最後一句話,她突然抬高音調,語氣冷厲,從威懾入手。

    面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辦法,雖然嚇唬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不太厚道,但是楚玉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最後的低喝讓幼藍膽怯的瑟縮了一下,她不敢抗命,怯怯的抬起臉望向楚玉:「公主請問。」

    見想要的效果已經差不多達到,楚玉緩和語氣,張口便直接切入主題:「我是誰?」

    幼藍愣了愣,很不理解楚玉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您是公主啊。」

    楚玉心中暗道你們一直叫我公主不問也可以知道,她點出了重點:「我問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說出來。」

    幼藍趕緊伏拜在地:「幼藍不敢直呼公主的名字。」

    楚玉淡淡道:「我叫你說你就說,我不怪罪你就是。」她心中急切,想要知道答案,面上卻不得不維持著隨意淡然的神情,不讓焦慮流露出來。

    「公主……」聲音猶在為難。

    在幼藍的遲疑之中,幾個呼吸的功夫,楚玉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說!」

    楚玉一聲低喝,這喝聲之中的決斷冷厲之意嚇得幼藍全身打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快速道:「公主姓劉名楚玉,封號山陰。」

    山陰公主劉楚玉?!

    一秒鐘。

    有一秒鐘的時間,楚玉的腦海里,是一片空白的,就連眼前,也好似瞬間失去了視覺。

    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上,是有這個人的。楚玉知道劉楚玉是誰。

    這個時代有擲果盈車的潘安,有明珠美玉的衛玠,有鳳止阿房的慕容沖,側帽風流的獨孤信,音容兼美的蘭陵王,廣陵絕響的嵇康,蘭亭集序的王羲之,也有……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大部分公主,都是只有封號而沒有名字記載的,而山陰公主劉楚玉,這位生於南朝宋國的公主,她的名字卻流傳到了一千多年之後。這並不是什麼好的名聲,劉楚玉之名,在一千多年前就以一種恥辱的姿態,被釘在了罪柱之上。

    這位公主最出名的功績,便在於她的弟弟劉子業當上了皇帝後,她對劉子業說:「我跟陛下雖然男女不同,但是我們都是同一個老爹生的,為什麼你可以嘿咻那麼多女人,我卻只能每天守著駙馬一人,這真是不公平?」

    雖然宮廷之中,偷偷尋歡作樂的女人不算少數,但是像山陰公主這樣光明正大問皇帝要男人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簡直可說是剽悍!不是一般的剽悍!

    美國總統他女兒都不敢這麼幹,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山陰公主幹了,不僅幹了,還幹得理直氣壯。

    而身為皇帝的弟弟劉子業聽了他姐姐的話之後,竟然腦殘的認為很有道理,隨後立刻知錯就改,精心挑選了三十名俊美少年供她享用。

    對於楚玉來說,山陰公主的身份倒是其次,她甚至幾乎忘卻了方才所感受到的羞恥,屈辱,從他人的口中,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後,她的整個靈魂,處在急遽的動盪之中,好像周圍的世界寸寸斷裂崩毀。

    一千多年!

    時光是多麼的恐怖!

    身體不是自己的了,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遷。

    也許她應滿足,畢竟她本來應該已經死去,但是生命卻以這樣的方式得到重生。這條生命,可以說是撿回來的。

    可是……

    她的家人朋友她的一切都離得那麼那麼遙遠,遠到了即便楚玉竭盡所能伸長手臂,伸得斷了,也沒有能力觸碰到一千多年後,二十一世紀的殘影。

    父親低沉威嚴卻暗藏親情的詢問,母親有些絮叨的殷殷關切,兄弟姐妹偶爾飛過的隻言片語,朋友歡笑的眼神……全都沒有了。

    多麼洶湧澎湃的滅頂之災。

    那麼多的眷戀和羈絆,被時間之刀狠狠的斬斷。

    痛得她鮮血淋漓。

    第004章 翩翩少年郎

    山陰公主變了,簡直就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一樣。

    幾日之內,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有了這樣新的認知。

    自從有一日早晨,她將侍寢的五個男寵都趕出門,甚至連平日裡最縱容寵愛的容止也沒能留下後,山陰公主就忽然變了。

    她不再整日的縱情享樂,而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也不叫人服侍,只讓幼藍幾個侍女送三餐和打理她的起居,卻從不肯見一見從前幾乎離不開的男寵,幾名男寵曾前去求見,都被擋了回來。

    一連五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六日,男寵之中已經有一個人按捺不住了。

    柳色是山陰公主後宮的男寵之一,他今年十七歲,容顏生得豐潤嬌艷,喜歡穿碧色衣裳,眉目波光流動之間嬌媚無比,楚玉發生變化的那日他沒能輪上侍寢,這些天來屢次求見楚玉不成,心中不免驚疑猜測,便忍不住去找容止。

    公主府內苑分別有東上閣與西上閣,貴為公主的楚玉住在東上閣之中,而相對的西上閣,則住著她的駙馬和男寵。

    柳色找到容止的時候,容止正靠坐在庭院中的梧桐樹下,手握著一卷竹冊,低頭專心閱讀著。

    柳色是後來的,在他到來的時候,容止就已經在山陰公主身邊了,山陰公主對這個少年的寵愛讓人難以想像,她不僅賜給他西上閣最好的院子,還因為容止喜歡看書,就命人給他四處搜集流傳較少的書籍。

    甚至的,她免去了容止一切禮節,令容止可以不用對她行禮。

    論容貌,容止並不是男寵之中最嬌艷美麗的,而他對山陰公主,甚至也不夠恭敬小心,可是不管之後來了多麼美麗的男寵,山陰公主對於容止的偏愛,依舊絲毫沒有減少。

    容止的來路,身份,對於眾男寵而言都是一個謎,他們不知道這個少年的底細,只知道容止在山陰公主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容止說一句話,抵得上他們說百十句話,而山陰公主的心意,容止一眼就能通透了悟。

    山陰公主這些天來性情大變,讓府內的男寵也跟著猜測不休,不知道她又要做些什麼。柳色出身寒門,依靠色相成為山陰公主的男寵,這個身份雖然讓人不齒,但是卻很是實惠,因為他的身份,柳色家中的兄長已經做了小官,過得頗為滋潤。因此,山陰公主不再召他們取樂,讓柳色很擔心自己是否會就此失寵。

    但是楚玉讓人在門口擋駕,他也不敢仗著公主平日一點寵愛硬闖,只有來找從前一貫看不順眼的容止。

    走到沐雪園門口,安靜隔世的氣息便撲面而來,沿著曲折的道路,繞過亭台樓閣,柳色找到坐在梧桐樹下的容止。

    容止低頭專注的看著竹簡,側面優雅的輪廓泛著玉石一般溫潤的光澤,呈現在扶疏的枝葉空隙之間,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悠閒自在,山陰公主的拒不相見,似乎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柳色踩上花徑的小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劃破滿園的靜瑟,容止抬起頭來,執竹簡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偏轉過頭,瞧著柳色淺淺微笑:「有什麼事麼?」

    來向自己一直看不過眼的人求助,柳色心裡是有些彆扭的,但他男寵都安心的做了,又怎麼會在乎這些彆扭,只遲疑片刻,他就放開顧忌:「我想請你去看看公主,這些天來,公主足不出戶,也不再召見我們,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容止慢慢的站起來,他一手拿著合攏的竹冊,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隨著風吹而輕擺,仿若雲一般輕緩,月一樣柔和,柳色看得直眼熱:這雪蠶絲所織成的布料極為難得,整個公主府就只有兩匹,但只因為容止所居住的苑子名稱里有一個雪字,山陰公主便將布料全部送給了容止,讓他製成衣服穿在身上。

    這並不是單純的名字的緣故,柳色相信,即便他們所有人的名字里都帶著雪字,山陰公主也不會賞賜給他們一絲半縷雪蠶絲。

    假如這小小的公主府西上閣是一個後宮,那麼公主的駙馬便如同那皇后,但是握有實際權利,最為得寵的寵妃卻是容止,剩下的他們,不管多少人,都是容止照人光彩下的點綴。

    容止將竹簡放入寬大的衣袖中,微微一笑道:「公主自然有她的打算,我們又何必打擾她,給她增添麻煩呢?」

    柳色憤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當然不必擔憂,但我們……」話語忽然中止。

    在發覺自己把心底不甘的怨懟說出來時,柳色就後悔了。他雖然不喜歡容止,可是也知道他在府中的地位,幾乎一句話就能左右他的命運……他不該在這個時候發作出來。

    可是壓抑不住。

    他恨容止。

    他的眼神總是那麼高雅,恍若山巔不可攀附的冰雪,每每讓他看了,都不由自主的自慚形穢。

    明明都是男寵,為何他可以看起來如此潔白無垢?

    容止發出一聲輕笑,他好像完全沒有將柳色的憤恨放在心上,腳步不疾不徐的走向門口:「好,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一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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