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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3:02 作者: 有隻胖頭魚
    衛旌笙跪坐在廊下,背挺得筆直,了明禪師慢悠悠地走過來,放了一套茶具在他面前。

    老人坐到他對面,抬手為他們煮茶,他年紀大了,手上爬滿了褶皺,拿壺時卻穩定的很,衛旌笙伸手接過,將茶湯分別倒入聞香杯,按說茶斟七分滿就夠了,他卻恍然未覺,直斟至滿杯,待老人出言提醒才放下。

    了明禪師嘆道:「裕王殿下,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衛旌笙執茶盞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手背上,他仿佛也覺不出痛,茶盞在他手裡,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給捏碎了般。

    了明禪師把茶盞從他手裡挪出來,「殿下何以至此啊。」

    他語意悠長,話里的深意,他知,衛旌笙亦知。

    衛旌笙低著頭,老僧入定般久久不語,了明禪師也不再開口,只靜靜地飲一口茶。

    「大師……我如今,可是在夢中嗎?」衛旌笙的聲音極低,似乎並不想這個問題被地方聽見。是以話一出口,他就自嘲地笑道,「大師不必回答我,就算是夢,我也認了。」

    了明禪師道:「長夢一生,悲歡幾何。過往種種皆如浮塵過境,殿下,你還是不能放下嗎?」

    衛旌笙緊緊攢著拳,「這個問題,我記得大師曾問過我。旌笙的答案,與當時無異。」

    了明禪師眼前浮起淡淡的霧氣,他呢喃道:「我與殿下,這是第四次相見。」

    衛旌笙笑:「是。只是前三次,大師見我時,我總是狼狽得很,叫大師見笑了。」

    「殿下哪裡的話,殿下,是至情至性之人。」了明禪師也笑。

    他記得與衛旌笙第一次見時,衛旌笙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隨陛下祭祀後,避開人群來到他的禪房,恭恭敬敬地問他,是否相信鬼魂奪舍之事?若真有此事,身體的主人又是否有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可能。

    當時了明只覺得這七殿下問的問題奇怪的很,更何況他從未聽過這等奇聞異事,只以為這是年輕郎君的奇思妙想,故而不曾太過在意。

    衛旌笙也沒有深究,與他閒說了幾句,便下山去了。

    此後數年,他聽來寺中的香客說起過,七殿下衛旌笙少年英才,很受陛下重用,小小年紀,就敢自薦使節,深入遼幫,面對那些個蠻子絲毫無懼,不費一兵一卒,全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為大昌帶來三十年的停戰協議,陛下聖心大約,敕封他為裕王,食邑千戶。

    就連他寺中的小沙彌都知道,裕王殿下面若冠玉,府中又清靜,每每騎馬出行,不知要引多少小娘子垂眼。

    陛下曾多次言笑著要為這個兒子尋一位才貌雙全的正妃主持中饋,只是裕王卻總是推拒,總說自己不急於此,惹得陛下又好氣又好笑。

    那年的大昌裕王,原是何等耀眼的少年郎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變了。

    了明恍惚記得,那天的風又吹得急,雨又下個沒完,了明站在迴廊下,看著屋外的瓢潑大雨,心裡莫名一陣慌亂。

    有小沙彌急急地來尋他,說裕王冒雨上山。他一驚,急匆匆地往外走,才走了幾步,就見到裕王衝進了他這兒。

    他未披雨具,此刻已濕透了,整個人都在往下滴水,了明怕他受涼,便遣小沙彌去取乾淨的衣裳來為他稍作替換。

    小沙彌剛走,裕王就跪在了地上,了明趕忙想去扶他起來,卻發現他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

    「大師,我總聽說,您是得道高僧,那麼,您一定會有辦法的對吧。」

    他牢牢地抓著了明的胳膊,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裡希翼與恐懼交織,了明只好對他道,「殿下請講,貧僧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裕王連連點頭,他開始喋喋不休地與他說他與一個遊魂的故事。

    他說,從他十五歲出宮建府起,他就能看見一個遊魂了,這麼多年,那遊魂始終陪在他身邊。

    他說,她陪他,從微末皇子到手握實權的親王,可他總覺得在她面前,他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衛旌笙,他有的,至始至終,就只有她一個。

    他說,他這些年暗地裡尋了許多方士,他不敢輕舉妄動,他要為她找出一個萬全的法子,讓她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可是沒能等到這一天,那個奪了她身體的女子出了意外丟了性命,然後,他看著那個遊魂生生在他眼前越變越淺,逐漸趨於虛無。

    「我一直在等,我拼了命地喊她,她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可是大師,我怎麼就找不見她了呢?」

    衛旌笙茫然地問:「大師,她到哪裡去了?」

    了明聽他前時種種說辭,已是大為震驚,只是衛旌笙說來字字泣血,叫他不得不信。他組織了一下措辭,與衛旌笙道,「殿下,那人,已經沒了。」

    「沒了,什麼沒了?她一個時辰前還好好地在我面前,怎麼可能沒了?」衛旌笙揪著了明的衣領,復又放開,了明來不及阻止,只得見他在他面前重重地叩了個頭,「大師,求您想想辦法,您不是得道高僧嗎?您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她,她什麼都沒有做錯,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了明心懷不忍地撇過頭去,他想,裕王一定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

    他像是一個被摔打了千萬遍的陶瓷娃娃,像是個被搶走最心愛玩具的幼童,像是痛失最後一滴水的荒漠行人。了明即將說的話,似乎已是他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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