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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8:02:20 作者: 陳燈
人在病中,本就軟弱,陳翊一路茫然,不知不覺已是走到湖邊,卻見今日晴暖,湖裡有不少畫舫如梭往來,他不禁注目看去,卻看到一艘畫舫上盈盈有一女子,靚裝盛服,高鬢插花,帶著兩個小丫鬟,送兩位書生下船,到了船頭,兩下把手一拱,道聲請了,便兩相分別,那女子亭亭玉立正要轉身回畫舫,陳翊卻已認出那女子可不正是那玉婠玉九娘,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九娘!」
玉九娘轉過身,看到是他,愣了半日,到底是姐妹行慣是迎來送往的,雖然衣物破舊,面容枯槁,形體消瘦,仍是認出他來,微笑曲膝施禮道:「原來是易公子,一向別來安好?」
陳翊脫口而出後已是暗暗後悔,只怕自己還活著的消息通過她傳到朱允炆耳里可不妙,然而當時異地見故交,一時激動,竟是忘了戒備。只是訥訥,道:「還好……你不是在京城教坊的麼?如何在這裡?」
玉九娘看他流落如此,已是知道他必是落魄了,然而其必出身貴家,因此也不敢怠慢,只微笑答道:「自京城城破,聖駕南巡,萬民逃竄,雖然京城收復了,到底受了重創,而後又是國喪,京城教坊人家,十分蕭條,梨園部中,也都七零八落,不得已媽媽帶了我們幾個欲到南京秦淮河,收養些小丫頭,也討口飯吃,待京城國喪期滿卻再回了,這裡畢竟民間禁令不十分嚴格,兵禍又未及,百姓富庶許多。」
陳翊黯然,也只是拱拱手,便要告辭,玉九娘看他神情寥落,便探問道:「易公子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陳翊欲要張口,卻面紅耳赤,玉九娘善解人意,只是笑道:「可是流落至此,盤纏不足?奴或可先藉助一二,待昔日返京再歸還便可。」
陳翊心中也知道自己要一路回京,身體又是嬌養過,甚不爭氣,恐怕一路餐風飲露,又要生病,不是小數目可以解決的,方天喜那百兩銀票,都被他用得乾淨,待到沒錢,才知道自己前邊沒打算好,又一貫不知民生,不知借多少錢合適,而自己一個四肢健全的大男子,卻與賣笑的歌妓開口借錢,實是恥辱之極,躊躇一番,到底敵不過自己的自尊心,只張口道:「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然後尋機回京,九娘子若是有門路,或可介紹一二。」
玉九娘看他面紅過耳,明明窘迫卻沒有直接開口借錢,想起從前他那一份從容貴氣,也不禁暗自欽佩其風骨,便笑道:「奴記得易公子棋藝高深,書畫音律似乎也頗有造詣,奴的媽媽才買了幾個養女,年紀還小,正要請個先生教導,若是方便,也可以住於畫舫上,更是便宜,一日三餐不敢少,另有束修每月二十兩,且不多時我們也便要返回京城,卻不知易公子可願下顧?」
原來破城之後,玉九娘的老鴇也折了不少粉頭在兵亂中,看如今京城蕭條,便帶了玉九娘到了南京一帶,一則這邊民間富庶,生意好做,二則到鄉下採買年幼養女,細細教導其琴棋書畫,待過兩年京城回暖,回京正可用上。
陳翊正是困窘無奈之時,心中又想煙花之地,消息靈通,而又可隱藏身份,便欣然答應,剛要走,又忽然想起欠結的房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誰知玉九娘已是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道:「既如此,這十兩銀子便做定金,請易先生笑納,待您收好行李,便來畫舫找奴,奴畫舫白日都停靠在西岸橋下。」
陳翊看她處處想得如此周到,體貼溫柔,心中十分感激,接過銀子道謝後,便快步走回客棧,收拾行李。
卻說那老鴇王媽媽,已是聽了小丫鬟告訴,知道玉九娘自作主張聘了一個窮措大來做先生,已是氣憤填膺,三步並作兩步,闖到玉九娘房中,怒氣洶洶道:「九娘子你莫要以為現在還是在京城時候,有達官貴人護著你,我們行戶人家,前門迎新,後門送舊,東家送柴西家送油,門庭鬧如火,才是個出名姐妹行當,若是像你日日做個甚麼義妓,只把錢送給那些窮漢,卻叫我白白養著你衣食!」
玉九娘微微一笑道:「媽媽且聽九娘說,九娘擅作主張,是九娘的不對,只是此先生卻是聘得,媽媽絕不會虧本的,且聽我一一道來,一則此易公子乃是先鄭國公幼子常玥的姐夫,常玥對他甚是恭敬,必然出身高門,先鄭國公及鄭國公長子均逝,如今常玥已是襲了鄭國公的爵位,易公子不過是一時流落,盤纏告急,將來回到京城,無論是易公子還是常玥必是感激媽媽,領了這份人情,將來必有重酬,重振聲威,只怕就在此一舉;其二,媽媽你看攝政王朱允炆、東丘郡候小侯爺花鉉才華如何?」
王媽媽卻是肅然起敬道:「攝政王朱允炆乃是狀元之才,花小侯爺乃是探花,當然是好的。」
玉九娘抿嘴笑道:「昔日攝政王朱允炆,與易公子對弈,為和局,險些力有不支,而東丘郡候的花小侯爺,與他對弈,不過數十子便棄子認輸,他們在京城一班好朋友,每日只詩酒娛心,山水縱目,都是一般才高的名士,媽媽你說,每月二十兩請這位先生,卻不比你滿城捧了銀子去請那些酸腐書生,別人還不願意教你門戶人家的強許多?這還是別人落魄才願來,媽媽你若是輕慢了,只怕別人也不願意食你這嗟來之食呢。」
王媽媽將信將疑,到底是想起玉九娘在京城中的護庇眾多,攝政王位高權重,對她也頗是照應,來日尚有許多借重之處,只得暫且忍了。待到晚上看那易晨公子上船,雖然形容憔悴,卻文質彬彬,談吐文雅不俗,原來陳翊回去結了帳後,卻又另外買了一套長衫,喚了熱水,狠狠洗了一通,全數換過行頭,到底數年的人上人生活,氣度不同,上船來也唬住了見多識廣的老鴇子,少不得恭敬相待,收拾了間淨室讓他居住,便在畫舫上安住了下來,整日教那些小丫頭們寫字吟詩,下棋賞畫,調管弄蕭,卻也暫時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