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2023-09-24 17:43:47 作者: 戰戈/戰戈
    本來,這就該是青春的模樣。

    我看著他們,猶如耄耋老人在觀望生機,觀望年少。

    橋橋說寫字的人啊,多少有些不對勁的傾向,或者存在著偏差的離譜的自評,反正是應歸屬於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的實驗物。

    第一次聽她頭頭是道的說,我笑的差點兒岔氣。

    但有那麼一絲絲道理吧。譬如我總愛以老年人自詡。

    我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太雜亂。

    三連有個本科專業是聲樂表演的兄弟,也是很難得的人才,他叫什麼浩來著。抱歉我總是記不住他的姓,但獨獨記得起他笑起來很陽光,他的身材有點肥,像大白。

    「我都大哥了,兩個月沒摸我的小紅了。」有次集體包餃子,我聽到隔壁的隔壁那桌傳來他很獨特的叫嚷。我探頭看去,那兄弟在如此沉重的場合下還敢笑嘻嘻的跟身邊人打諢,一看就是個不可一世的主兒。我當時心想,這樣的人肯定天天被練。

    我記得那天天氣並不好,好像是五公里考核吧,包完餃子就意味著我們要去跑了,戰友們的神色只有更慘沒有最慘,蔫巴巴的。

    總之食堂內的氣壓挺低的。班長們都不在,只有副班長們照看著我們,但他們也都聚在一起打手機遊戲,沒怎麼搭理我們。

    於是那哥們兒的聲音就異常突兀。我聽著他在那邊愣是帶起了一點生氣,心中很是佩服。當然後果是,聽說他對著廁所說了半晚上話,他們班長特意要求:不能帶重樣的。

    小紅是他的山葉吉他,高光的紅色,被他抱在懷中看起來很舒服。集團軍的考核結束後,領導們決定搞一個晚會,並給了每個連隊要出三個節目的指標。

    那兄弟就去唱歌了,老實說專業的就是不一樣,他一張口就感覺,這天地是屬於他的。

    他先唱了首美聲版的《我愛祖國的藍天》,然後接過旁人遞來的小紅,又唱了一首歌,通俗唱法,他自己寫的歌。

    歌名叫《我的青春我的夢》。

    他舔了一下嘴唇,然後衝著台下笑了笑。他說:「這三個月我們都經歷了很多,但要知道直升機的起飛都是逆風的。話不多說,來聽歌。」

    隨手掃了一下弦,清了一下嗓子,要開始了,聚光燈已經找准了位置。

    非常清澈的歌聲,卻比前一首歌更有衝擊力。

    我想閉眼聽,卻發現做不到,心裡多少是有些抗拒的。因為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我輸了。

    「我們曾經都有稚嫩的臉龐

    曾經年少輕狂找不到方向」

    ……

    風在敲打一座橋上的廣告牌,呼啦啦的。橋橋激動的往我身上蹦,我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淺色的衣袂隨風飄啊飄,少女模樣的橋橋眼睛會笑。

    天色很暗,明明是西北城市,卻蒙上一層曖昧的煙霧。

    她手心的溫度,還有衣物上存著的香味。

    她曾說過,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一種香味,她獨愛迪奧真我的味道,於是我也喜歡上那種淡淡的甜。

    她笑,她皺著眉頭學著蠟筆小新講話,她跳起來拽著我的耳朵笑嘻嘻的說你遲到啦。

    她的大眼睛分外有神。

    往日種種。

    「穿上這身軍裝有了責任和擔當

    不再徘徊感傷那曾經的時光」

    我曾說我們要一起去首都好好闖一番,青春不死。

    橋橋在大一時就猶豫是否要去考研,或者去申請英國的研究生課程。

    我說,「那就考北京,我們租一個小屋子,我每周都給送最美的花給你,那個屋子一定有陽光照進來,你可以在床上扔一隻很占地方的鯤。」

    我們一起規划過未來。

    我要去找一份工作,可能不是我擅長的事情,但是我有理想,有激情,我不是那麼好,但也一定不會太差。

    橋橋咬著糖,點動滑鼠,嘴裡嘟囔著,北京電影學院,中央戲劇……

    圖書館的東南側,二樓,復古樣式的沙發。

    一對情侶,穿著黑白色的,一樣的衣裳。

    從全景大天窗望去,天氣好的要命。

    「迷彩的夢 插上翅膀 飛向遙遠邊防

    鋼鐵意志劍出鋒芒歷練讓我堅強」

    從美好跳轉到殘酷,是一轉眼間。

    戰術場,土地里不規則的分布著碎石子,我們從那上邊爬過去。

    射擊場,干糙隨著風颳起打在臉上,我們集中精神,目光揪著最中央那個小白點的下三分之一處不放。

    可能身下有不知名的蟲子歪歪扭扭的爬過。

    班排長們總是抓賊一樣炯炯地掃視著我們,經常不敢出大氣的我們。

    練習擺臂踢腿時還拉了線,踢正步時腳面要和線一樣高,痛苦。

    救護內容總是想笑,有一次,我要用側姿匍匐懷抱一個一百九十斤一米八五的兄弟,那兄弟眉眼彎彎的說,哥們,辛苦你了,我不瘦。

    我客氣回笑,沒事,我不瞎,看得出。

    他說,走,一二三,一起挪。

    坐小馬紮上休息時總擔心下一秒就要開始訓練。

    跑五公里累得像狗,但是只要有路過的女兵,身邊的一乾子小伙子立馬裝帥的跑過去。

    壯了,確實比以前有力量了。

    周六洗衣服時搶占有利位置,洗著洗著,突然想起了媽媽,心裡就很疼。

    橋橋看見我說我和以前不一樣了。

    又是哪裡不一樣了呢。

    記憶變得凌亂,琴弦和那兄弟的歌聲帶來的美好衝擊著回憶。

    眼前的一切變了焦,虛化的徹底,周圍的戰友似乎也是垂著頭,在思索什麼,在回味什麼。

    會回想,看起來一臉冰山其實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教著新兵的班長,還有要統籌要對症下藥制定各種安排計劃的主官和領導,他們也是對我們操碎了心。

    「我的青春在軍旗上飛揚

    淬火成鋼只為守護那份信仰

    我的夢想在軍營中綻放

    不懼強敵逆風才能飛翔」

    逐漸的,適應了嗎?

    記得當初站在隊列里不小心動了都會被發現的苦楚、平日裡一不小心就會犯的其實真的說大也不大的錯誤、還有每個人隱匿在自己世界裡的醜陋與秘密都被抽絲剝繭層層展開後,那些算是眼前的苟且也漸漸被熬成了可以一口咽下的成長。

    必須要面對的成長。

    儘管成長都是痛苦的。

    在每一個想要放棄的時刻我總在想,部隊告訴我們的是什麼。我們從曾經的美好中走來,一步一步行至部隊,在方寸中亂了陣腳,在嚴肅的環境中進退維谷。

    對,進退維谷。

    誰想要退後,誰願意當那個被搖頭,說,「你不行」的人。

    部隊,是在用一個算是溫柔的方式給我們當頭一擊,讓我們明白,世界是殘酷的,現實是骨感的。

    就是離開家人的懷抱,離開充滿夢想的象牙塔,你隻身一人來到社會,你什麼都不是的那一種感覺。

    終究要長大,是男人,就得靠自己去走一段征程,去感受浴火行長街,去承受格外殘酷的打擊。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