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2023-09-24 17:26:44 作者: 木一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因為什麼?」
周荻沒有回想,很快就說:「我7歲那年,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爸宣布馮阿姨懷孕了,我當時不太高興,就躲進了自己的臥室,到了晚上,馮阿姨因為踩到了我落在花園裡的彈珠摔了一跤進醫院,當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二天我才知道她孩子沒了,而且進了急診做手術,非常危險。我哥覺得我是故意的,於是氣瘋了,從醫院裡跑回家動手打了我。我現在都還記得非常清楚,他一腳踢到了我的胸口,疼得我以為我內臟都裂開了。」
第51章
周荻說這些話的時候, 語調倒是平緩, 似乎他只是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而這些平鋪直敘的話傳到關澤的耳朵里,就像是一把一把的刀,刺得他耳膜都在痛。但他一旦打斷諮詢的過程,周荻對鄧昌華的信任, 可能就很難重新建立起來了。
於是關澤什麼都不能做, 只是默默地看著, 甚至必須要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 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鄧昌華比關澤看得更清楚,那少年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緊握之後又放開, 是明顯壓抑憤怒的表現。鄧昌華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變,繼續問:「那這件事情在當時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嗎?」
周荻短暫地停頓,接著說:「當時……很憤怒, 但更多的是恐懼。」
「那麼到現在,這些憤怒和恐懼,對你依然有影響嗎?」
「沒有。」周荻迅速回答,而後便陷入了沉默。
鄧昌華並不催促, 只是安靜地等著,許久之後, 周荻的雙手再次交疊, 繼而才慢慢開口,「有,到現在, 我依然很憤怒,無法忘記這件事情,也沒辦法和我哥有太深的感情。」
「那麼這就是你們兄弟不和的最初的由頭嗎?」
周荻垂眉想了想,道:「準確的說,並不是,最開始讓我討厭我哥的事情,發生在4歲,雖然有些模糊,但還記得個大概。」
「方便的話,可以詳細說一說。」
「那時候我哥剛來我家不久,住在三樓的那間臥室,而我和我爸媽的臥室在四樓。過了一段時間,媽媽讓我和我哥換臥室,我不願意,於是一直哭,但媽媽沒有管,還是給我們換了臥室。有一天晚上,我做噩夢了,想去找媽媽。但因為睡糊塗,不知道我在三樓,也不知道三樓和四樓的格局不一樣,抹黑按著平常的記憶去找她,結果卻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之後的事情就不記得了,只記得疼,還有……留下了一個疤痕,就在這裡。」
說著周荻就將劉海掀了起來,關澤這才看到,周荻的髮際線邊緣有一條大約十厘米長的縫合疤痕,因為剛好在髮際線的邊緣處,所以關澤從來就沒有發現過。
可現在仔細看,那個疤痕其實很明顯,也有些猙獰,如果再往下一點點,周荻就破相了。
關澤不禁僵住,想像著周荻破相的樣子,接著就覺得心疼得不行,呼吸都變得非常不順暢。
鄧昌華抽空遞給了關澤一個安撫的眼神,接著回過頭繼續問周荻道:「那麼當時要換房間的理由是什麼?還有記憶嗎?」
周荻說:「最開始不知道是為什麼,以為我做錯事了讓媽媽不高興。後來聽司機們私下議論,才知道是因為我怕我爸以為她偏心……為了讓我爸高興,她必須對我哥比對我更好。後來又陸續發生了一些小事,才漸漸感覺到,司機們在背後議論的,都是真的。」
關澤只覺得坐立難安,不停地皺眉。
鄧昌華將身體傾向周荻,緩緩地說,「所以到現在依然感覺委屈和憤怒嗎?」
周荻低頭說:「委屈不會,但依然憤怒。」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這些憤怒。」鄧昌華看著周荻,溫和地繼續,「還有讓你感到困擾、不安、憤怒的事情嗎?都可以告訴我。」
接下來的時間裡,周荻又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從他很小的時候,一直說到現在。到後來,關澤覺得為他難過和心疼的心情,都快有些承受不住了。
即便是因為去過周荻家,有了心理準備,但關澤還是沒有想到,周荻其實是那樣一個沒有一點兒溫情和關愛的環境之中長大的,沒有一個人給過他依靠,哪怕是他的親生母親,也從來沒有。
他的過去,造就了他的今日,他在憤怒之下無法自控,也是如此情有可原。關澤現在倒覺得,他保留著這一點兒憤怒才是正常的。
他並不是心有怨毒,而依然是那個小太陽。
只不過,偶爾,他也需要別人來溫暖。
*
從諮詢室出來的時候,周荻的腳步輕快多了,比起來之前,他現在看上去心情更好。
二人站在街邊等計程車,周荻一直在靠近關澤,這一次關澤並沒有刻意拉開和他的距離。
「鄧醫生真的很厲害啊。」周荻感慨地說,「原本……我也沒有覺得我有什麼毛病,但和鄧醫生一聊,好像就不自覺地把很多平時不會說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一說,居然覺得像是卸下了什麼包袱,現在感覺很好。」
關澤看著他的眼睛,說:「是的,鄧醫生的確是很優秀的心理心理醫生。」
周荻拉起關澤的一隻手晃了晃,說:「不過也要謝謝關澤哥哥,如果不是你在的話,我可能也沒辦法那麼放鬆。有些事情,是我自己都不想提的,因為你……才鼓起勇氣說出來的。」
關澤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說:「說出來比悶在心裡好。」
「是啊……而且最後,鄧醫生也說了,我沒有太大的問題,他說了之後,我就覺得很放心。不過鄧醫生的建議,我還是覺得很有必要,以後我還會來做諮詢的。但是……關澤哥哥,你還是像這次這樣陪著我,好不好?」
「嗯,只要你好好的。」
關澤輕聲回答,將少年的笑意全都裝進眼裡。
與此同時,鄧昌華則站在諮詢室的窗邊,看著街邊那對容貌出色的年輕人的親密姿態。
因為今天關澤諮詢者,因此他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個少年身上。
少年看上去是個很簡單的人,並且對這次的諮詢相當配合,傾訴欲望也十分強烈。這樣的人,在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面前,幾乎是敞開來的狀態。
鄧昌華清楚地看到,因為複雜的家庭狀況和童年缺少關愛,讓這個孩子有些些許心理障礙。他戒備、暴躁,卻又喜歡用乖巧的外表來掩蓋自己的憤怒。
但這一切都不嚴重,這種程度的叛逆根本不算事,哪怕生活幸福的青春期孩子也可能這樣。周荻的一切,都是如此地恰到好處。
憤怒和暴躁,都是點到為止,犯錯之後的僥倖和後怕也不相上下,在諮詢過程中,他的皺眉握拳等等小動作,看上去都在佐證這些恰到好處的情緒。
他絕不是逆來順受的小綿羊,卻也沒有報復任何人的狠毒。
基於鄧昌華所看的的一切,不管是用專業知識還是多年的經驗對這個少年進行分析,都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於是鄧昌華傳遞給關澤和周荻的,也是這樣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