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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7:20:01 作者: 沈青
霎時間,大夫人數著佛珠的手就是一頓。她輕聲嘆了一口氣,將佛珠恭恭敬敬地摘下,遞給貼身的王媽收好,同三姨太說道:「這孩子還是怪可憐見的,聽這遭遇我都不忍心想落淚,但是想留在展家,恐怕有些不妥。」
她的話還未說完,正用手帕擦眼角的三姨太倏地將手一甩,嗓音立時尖銳了起來,「大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當真連我這最後一個親人也要攆出去嗎?您乾脆連我一起攆出去得了!反正我們都是苦命的人!」
邊說著,她又有些忍不住悲從中來,蒼白瘦削的臉頰上生硬悽厲。
大夫人不由輕皺了一下眉心,平緩著口氣回道:「眼下正值戰事緊張,家裡每日人來人往,哪裡適合留下人來作客?我瞧你這位外甥侄女年紀也不大,不如趁著現在的年齡到學校里好好讀書才是,也能正好結交一二個知心的好友,有人陪著解悶玩樂。」
她說的平淡,臉上的表情更是端莊肅穆,一派當家主母的從容氣度。所言之事,也的確有幾分道理,三姨太不由思量了起來,眼神向著陳婉麗的臉上看了一眼。
只見陳婉麗蒼白柔弱的小臉上有些躊躇,不知所措地回望著她,眼神里赫然是一片濡慕之情,不願意離開她的身邊,再到陌生的環境中去。
看到這一幕的三姨太頓時心裡一痛。她與這位外甥侄女雖只在小時候見過,早就沒了記憶,但是與她的父親母親卻是交情頗好。眼下自己全家就僅剩了這一個人,她怎忍心給遠遠地驅逐到學校里去?
立時,三姨太就咬著牙,打定了主意回道:「大夫人,這孩子剛逃荒出來,失去了親人,此時自然是跟在我身邊一些日子才好,上學的事情不著急。」
然而,大夫人卻是有些為難。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那十八個姨太太豈不是都要鬧翻了天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誰沒有幾家幾戶避戰逃難的親戚,誰又沒有窮得揭不開鍋上門討救濟的親朋?要是全都像三姨太這樣住進了展家,那把堂堂的展家當什麼了?
她低垂著眸子,久久不發一詞。沉默思量的姿態,不由讓陳婉麗心理恐懼了氣氛,悄悄地往三姨太身邊靠了靠,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三姨太連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要擔心,有她在。
見到兩人相依為命的樣子,大夫人也不想做那麼拆散親倫的罪人。她嘆了一口氣,道:「罷了,這件大事你去求老爺吧,且看他如何說。」言下之意,赫然是老爺同意了,她也不再反對。
聽得這話,三姨太忍不住面上一喜,緊緊地拉住了陳婉麗的手,喜不自禁地對著大夫人連連謝道:「好,我這就去求老爺。」
姨太太求老爺,向來是吹的枕邊風。
三姨太是展家老太爺年輕時收的一位姨太太,雖然年紀長點,但是這麼些年相處下來,亦是有了情分,她對展家老太爺的脾氣和秉性也摸得一清二楚。說什麼話能討他歡心,無疑再清楚不過。
當即晚上就設了一桌好菜,陪著老爺把酒盞歡、將人哄得開開心心之後,才突然湧上了悲意,掉了眼淚,說起了這件事。
老太爺一聽說是日寇的手筆,亦是當下即有些同仇敵愾的憤怒,再一聽她娘家只剩了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外甥侄女,當即就答應人住進來,直道不過是多一副吃飯的碗筷罷了。
有了他的一句話,大夫人也無了反對之意,撥了離三太太房間近的一間小屋給陳婉麗,派人打掃得乾乾淨淨。雖是沒有給她特意派下人,但裡面一應物什俱全,都是質量上好、做工精良的,既是給三太太長臉面,亦不算是苛責了陳婉麗這個外人。
陳婉麗自是感激不盡,住進展家後亦是老實低調了一段日子。卻不成想,竟性子脾氣投了三姨太的歡心,豪氣地大手筆花費自己的貼己銀子,為她請裁fèngfèng制了一應新衣,也將自己收藏多年的首飾拿了出來,親自穿戴在她的身上,將她打扮得光鮮亮麗,徹底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等這天闔家聚在一起過中秋節之時,陳婉麗隨在三姨太的身後,溫婉低調地下樓來,不禁齊齊向眾人驚訝了一番。
「三姐,您這是從哪找回來的仙女啊?」七姨太笑嘻嘻地打趣道,上前拉著陳婉麗的手嘖嘖稱奇,「瞧瞧這副模樣和嫻靜的性子,倒是有點像我們家少奶奶了。」
她如此一說,其他的姨太太們不由都紛紛停下了手中的事,好奇地望了過去。只見陳婉麗一身淡雅素淨的淺色長袍,配上溫柔無害的臉,倒真是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感覺。
陳婉麗讓眾人看得臉色一赧,不由微微羞澀地低下了頭去,更是顯得楚楚可憐。
當即,眾位姨太太們都忍不住齊齊讚嘆道:「可不是,這姑娘當真是一副好容貌,真是隨了三姨太的好樣子。」
「怪不得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瞧瞧這三姨太的外甥侄女,也正經是一個可人。」
「就是這個性子靦腆了點,不過女孩子嘛,還是嫻靜些好。」
眾人笑著議論紛紛,三姨太眼瞧著自家的外甥侄女被說得雙頰緋紅,臉都抬不起來,頓時不由上前出面,為她撐腰。「瞧你們這些人,一個小姑娘也來打趣,怎麼不說說你們自個都是沉魚落雁的主呢?」
她這話雖然有些誇大,但是展家老太爺的這十八位姨太太們當真是各有各的嬌俏嫵媚,從容貌上來說,都是個頂個的好。而且,她這一句話可算是捧到了眾位姨太太的心坎里,舒心地不得了,當即眾人就默契地齊齊收住了話題,轉而打趣起她嘴甜來。
正說笑著,忽然見到一個冷峻挺拔的身影穿過客廳的門廊,推門而進。展翼照常是一身鐵灰色的軍裝,但是穿在身上卻是說不出的俊朗丰神,氣勢凌然,讓人傾心。
就算是姨太太們的眼神,也不禁在他的身上多留了幾眼,更何況是陳婉麗了。打從一開始飛快地瞥了一眼之後,她的頭就一直深深地低著,卻是怎麼也遮不住臉上泛起的紅霞與羞赧,似是想鼓足了勇氣看他,卻又不敢。這副樣子,讓三姨太看在眼裡,不由輕笑一聲。
等展翼跟大夫人問好過後,正準備上樓,三姨太反倒是突然站出來,直接介紹道:「大少爺,這是家裡面新近來的婉麗,我本家的親親外甥侄女,勞煩您以後多多照拂一二。」
她說的鄭重,展翼亦不能當做視而不見,淡淡地點頭,帽檐下露出了一雙斂著鋒芒的眸子,冷沉地望了立在三姨太身邊的姑娘一眼。
只見對方一時間就有些羞得不能自已,喃喃低著頭,打招呼道:「大少爺好。」她的聲音像蚊子一般小,但是嗓音又輕又柔,說不出的婉轉動聽、溫柔纏綿,更是引得人想多望幾眼。
卻不料,展翼竟然只是簡單地點了點,不發一言,重新抬步離開。幾步,就推門而去,重新上了樓,敲門進了蘇碧的臥室。
一進門,就發現屋子裡面空無一人,所有的東西都乾乾淨淨、整整潔潔地擺放著,床頭放著一束鮮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整間屋子靜謐又安然。雖然正主不在,但是展翼緊繃的精神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
他摘下帽子,冷峻淡漠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些許的疲憊。淮南城,雖然打了一場勝仗,但是不能不時刻防備日兵的再次來襲。而且,蘇碧贈與他的那些方案他細細地研讀過數遍,每一次都有新的發現和體會,端然是說不出的雄才大略,讓人敬佩。
這些東西想要變成現實,都要一點一點來做。而眼下,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和資源了。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展翼甚至沒有能夠睡過一個安穩的覺,每日都像是上了發條一樣連軸轉,忙忙碌碌到不停。終於等到中秋節這一天,才給下屬們放了一個假,而他也可以稍稍鬆懈下來。
聞著空氣中散發出來的幽幽香氣,和房間裡靜謐安心的感覺,忍不住讓展翼的疲憊之意頓時深深地涌了上來。他頓了頓,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蘇碧平日用的枕頭,仿佛隱然的幽香仍然停留在上面,讓他控制不住地沉醉。
微怔過後,展翼最終小心地合衣躺在了床榻上,只占了小小的一個側邊,就連馬靴也未脫下,將腳支棱在床榻之外,只想著他稍微合眼,休憩一小會兒就好。
只要一小片刻,就已然足夠了。
他這樣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卻不料,這一睡下,再次睜眼之時外面的天已經黑得徹底,就連屋子裡面也是一片昏暗,只有一旁的一盞床頭燈幽幽地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而一個恬靜安然的身影正坐在燈前神色柔和地看著書。
看到這一幕的展翼,心裡忽然一愣,眼神凝視在了她的身上,久久地,仿佛是夢境中美好一樣,讓他不忍開口打破。
許是被他直直的視線望得有些感覺,正沉浸在書中的蘇碧忽然抬頭,對著他露出了溫柔安然的一笑,「你醒了?」
潺潺的笑容像是一陣清風,一抹暖陽,一掬清泉,緩緩地流入了他的心裡,讓展翼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動了起來,快速劇烈,卻又壓抑不住心裡奔涌的感情。那股喜悅和激情,霎時間就像熱流一般湧入了四肢五骸,重新為他注入了新的蓬勃生機和血液。
展翼眸光微動,卻恍然覺得自己的唇顫動了幾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碧微笑地望著他,微微揚起了嘴角。
辣條:……擺pose能不能先把書拿正過來?
蘇碧輕笑一聲:O(∩_∩)O嗯!
辣條忍不住扶額:它還能說什麼???燃起火把,燒死這對秀恩愛的QAQ!
卻在此時,一聲輕輕的敲門聲忽然小心翼翼地響起。
第38章
「蘇姐姐----」聽到請進的聲音,陳婉麗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推開一道小fèng,探頭望了進來。卻冷不防,她的視線突然對上了一雙冷冽的眸子,驟然就是一愣。
只見展翼頎長挺拔的身形正放鬆地躺在床上,而蘇碧捧著一本書坐在床邊,與他的距離甚是親密,一股淡淡的默契緩緩地流淌在兩個人的中間。
立時,陳婉麗就是一怔,正準備說出口的話突然卡殼,有些忘記,不自覺地就有些尷尬,低垂著腦袋立在門口。
見到這幅情景,蘇碧彎了彎嘴角,將書利落地合上,快步走向她,問道:「有事?」
經她一提醒,陳婉麗猛然回憶了起來,羞赧地輕聲說道:「夫人說,請您下樓。」她的聲音又小又輕,但是在這樣靜謐的房間裡卻是霎時間放大了無數倍,讓遠在床榻上的展翼也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