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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7:20:01 作者: 沈青
他緊緊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眉心更是緊緊地皺了起來。
蘇碧坦然答道:「既然你可以上戰場殺敵,為什麼我不能?」
聽到這話,展翼當即就怔忪了一秒。他不曾對她說過,真正的戰場上浸染了多少血與火,苟且殘喘了多少人,甚至更多的親人朋友在他眼前倒下,卻再也無法站起來。
這樣壯烈慘痛的畫面,讓他無數個深夜中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仿佛一合上眼就看到最親近的戰友、昨日還在談笑風生的人就滿臉鮮血地倒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他怎麼能忍心讓蘇碧在看到這一幕?經歷這一切?
----這些事情有他頂著就夠了。
展翼驀然神色一肅,冷峻的臉上全然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在看自己的士兵一樣冷沉著聲音質問她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今晚殺了幾個日本兵,就像是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一樣,再容易不過。甚至明天、後天、大後天,還可以繼續玩下去這個遊戲,看著日軍像無頭蒼蠅一樣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是不是----?」
他冷冽沉重的質疑聲,當即讓蘇碧心裡的激昂和熱情消滅了一瞬,白皙的臉上更是陡然慘白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似乎是在不相信他竟然會說出來這一番冷淡質疑的話。
「我----」她張了張口,緊抿著唇角微微顫抖著,就連一向明亮清澈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層灰色,讓展翼的心裡忍不住一痛。
但是,他沒辦法,他更加害怕失去她。
「這不是遊戲!」他猝然低吼了一句,像是一記沉重的警鐘狠狠地擊在了她的心頭。「外面有多少戰火,有多少鮮血,有多少命喪一夕、家破人亡,再也不能回來!」
他的尾音猛然間有些發顫,沉痛悲鳴的聲音中似乎背負著解脫不去的重擔。展翼極力壓抑著在心中悲戚咆哮的情緒,緊緊地扣住蘇碧的肩,十指用力地將她牢牢地禁錮住,仿佛是再次生怕她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陷入不可知的危機之中。
要是下一次她在戰鬥中……
展翼想都不敢想。
他的眼眸中驟然深深地隱現出一點倉然和殷紅,死死地盯著她,對她一字一句說道:「戰爭不是兒戲!就算是不為了我,想想你的父親母親,想想你的哥哥姐姐,你也不該讓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
沉痛警告的聲音猶然在耳邊振聾發聵,只見展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猝然邁開腳步,轉身離去。
忽然,他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背後有一個輕輕的聲音說道:「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
展翼的腳步一頓,眸光驀然加深,黝黑幽深的眸子裡似乎是翻湧著無數的情緒,被她的一句話驟然擾亂。這一點,他如何不知?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正欲回答這些事情屬於軍人的職責,戰死沙方、馬革裹屍是他們應該擔負起來的責任,而不是柔弱單純的她。然而,他還未開口,就倏然聽到蘇碧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我。」她輕柔的嗓音里緩緩地浮現出了一點哭意,似乎是在極力地壓抑著自己心中的艱澀和悲慟,「我再也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死訊。」
霎時間,展翼的神色一怔,冷峻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波動。他冷冽的眉峰驀然有些鬆開,猶然覺得自己的心中被不設防地重重撞上了一瞬,所有的冷硬理智沉靜壓抑都被撼動出了一個缺口,露出了心底里最後的那一片柔軟。
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狠狠攥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驟然轉身牢牢地抱住了她。
「阿碧,不會的。」他緊攥著一顆心,狠狠發誓,「再也不會了。」
蘇碧神情怔忪地戰力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緩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回抱住了他。
她在心中低嘆一聲,「身材真好。」
辣條捂住耳朵:哼!╭(╯^╰)╮這狗娘我不吃!
展翼一向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他不欲蘇碧涉險,所以白日出門之時猶然在家裡留下了兩個親兵,貼身跟隨著她守護她的安全,讓蘇碧寸步難行。但好歹他沒有限制自己出門,等蘇碧重新返回淮南中學正式上課時,才驀然發現那日被殲滅的日軍小分隊引起了軒然大波。
人深夜出了城,卻是悄然沒了。藤木司令震怒,急急地派人出去搜查,可偏偏一股一股的兵力都隱晦地消失不見,仿佛是掉進了無底洞一般,一點回聲都沒有。
當即,他就從中嗅出來了一絲危險和陰謀的意味。他匆匆將旗下所有的兵力召集起來,囤積在日軍司令部的外圍境界,晝夜不息地巡邏,甚至在城中大肆抓人,霎時間就搞得滿城風聲鶴唳,怨聲載道,人人驚恐不已。
而藤木司令更是懷疑上先前暗中印刷傳單的章老師和蘇二哥等人,在震怒地得知他們都被展翼下令放出了之後,當即發了雷霆大怒,直接率齊了所有日軍到學校來抓人。
蘇碧正上著課,就猛然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喧譁聲。她正匆匆地踏著腳步準備出門一看,卻冷不丁地驀然聽到一聲槍響,隨即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尖叫著驚嚇了起來。
「別慌!」她正極力安撫著學生的情緒,驟然見到一個展翼的親兵突然匆匆從門外闖入,將她護住了身體遠離門外,神色小心警惕地低聲告誡道:「別出去,日本兵來了。」
聽到這話,蘇碧的心裡當即狠狠地一提。「他們----我二哥呢?」她立時反應了過來,飛快地問道。
「阿大已經去找二少爺了,會保護他的安全的,帶他從後牆離開。」柱子快速回道,機敏地倚在門邊,打探了一下門外的形勢,「展將軍那一定已經收到消息了,馬上就會過來。只要少夫人您好好的----」
他剩下的話未說出去,蘇碧卻是瞭然他的意思。
然而,就是正等候的時間才最是驚心難熬。她打著手勢,示意教室里的學生們不要緊張,也不要出聲,立時間,整個校園都靜謐無聲,靜可聞針。
在這樣一片死寂的氛圍中,不遠處日軍的囂張怒吼聲和高亢找人的叱責聲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班裡的有些女學生甚至害怕地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慘白的臉上靜靜地流著恐懼的眼淚。
看到這一幕的蘇碧,忍不住心裡一痛,快步走過去,將人抱在自己的懷裡,無聲地給予安慰和支持。她側耳皺緊著眉頭,聽著外面的每一聲動靜,正當聽到頭髮花白、聲音蒼老的校長被日軍驟然爆喝叱罵,用槍托重重地一擊,蹌踉著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悶的重響時,她的心裡再也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緊緊收緊了手指,冷眸向窗外看去。
就在此時----
「藤木司令,你好大的威風!」一聲冷冷的怒喝驀然遠遠響起,隨即步伐整齊、快速行進的腳步聲像是鼓點一般,力度十足地叩擊在所有人的心頭。
蘇碧的神色一怔,忍不住走到門口處,只見當真是展翼來了!
他一身鐵灰色的軍裝一絲不苟地穿在身上,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身材,低低的帽檐更是遮住了一雙含著鋒芒的凌冽眸子,此時正沉沉地盯在當頭的日軍司令官藤木的身上。
藤木的神色當即有些一變,卻只是淡淡地輕聲笑了一聲,彬彬有禮地答道:「展少將,好久不見。今日我來捉拿幾名逃犯。」
「逃犯?」展翼冷冰泛著寒芒的聲音重複道,「這裡是學校,沒有你說的逃犯。」
聽到他這麼毫不留情地回絕,當下藤木的表情就有些難堪,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拂了面子一般。可他向來自詡是個中國通,對儒家恭謹有禮的文化更是嚮往已久,平時事事都以儒將的作風要求自己。即便是當前華夏和日本開起了戰火,但他仍不以為自己是一個侵略者,而只是帝國命令的忠實執行者。
所以,縱然被展翼一口回絕,他也只是神色緊了一緊,沒有猝然發怒。
「要我看,可不是這樣。這裡面----」藤木的眸光一掃,眼神略過寂靜如墳墓一般的校舍和教室,萬分篤定地說道,「裡面可是有不少的混亂分子,他們造謠生事,散布謠言,甚至設下種種圈套,引得你我入陷阱。這些人,不向來也是你們政府所厭惡的嗎?不如,把他們交給我。」
藤木說得道理十足,高立在原地,信心十足地等待著展翼的答案。
然而,卻是聽展翼驟然開口說道:「藤木司令,你忘了----他們首先是中國人。交出去,你覺得可能嗎?」
他鋒銳冷冽的眸子對上藤木的眼神,絲毫不退讓,頓時就讓對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氣,勃然大怒起來。藤木緊緊地捏著手槍的頂端,一雙陰霾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質問道:「展少將,你這是一定要跟我作對了?」
語氣間的警告和恐嚇之意不言而喻。偏偏現如今的局勢,有註定了他有這番的底氣。淮北戰場失利,華夏軍隊折損了大半,元氣大傷,而補給和援軍卻又遲遲未跟上來,導致眼下這片地區赫然成了日軍嘴邊的肥肉,只要狠狠地張上一口,就能咬掉一大塊。
為了防止戰敗的局勢繼續向南蔓延,淮南城接到了上級政府的命令,只有一個字----拖。
不管他們和日軍怎麼周旋,亦或者怎樣虛與委蛇,勢必要把時間給拖上半個月,西面的軍隊就能火速趕到,解了淮南城的危機。
在這種特殊情況之下,藤木篤定展翼不敢明面上招惹自己,徒然擾亂了眼下的局勢,引來淮北集結的日軍攻城,那他可當真就真真正正成了淮南的罪人!
所以他有肆無忌憚的資本,越發引得麾下的日本兵在城裡面肆意妄為,囂張跋扈,而他卻都視而不見。反正淮南早已成了他們懷中之物,只待淮北的日軍部隊休整集結完畢,那麼拿下淮南城就指日可待。
華夏和日軍都打著同樣的心思,只看眼下誰能快上一分,先集結部隊完成。而正處於戰場中心的淮南城中卻是越安穩越好,兩方都不敢輕舉妄動,不輕易打破其中的平衡,失去了先機。
因為他們正式撕破臉皮的時候,就是戰爭真正打響之刻!
對於這些,藤木心裡十分清楚,陰霾望著展翼的眼神卻是隱晦地流露出了一絲不屑和傲然,他揚了揚下巴,徑直對著身後的日軍說道:「進去搜!」
「是!」當即日本兵就一聲令下,陰沉著臉色舉起了槍,準備強硬地闖進去。卻想不到腳步剛邁出去半步,就猝然被一排冷冰雪亮的槍口齊齊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