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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49:38 作者: 山中君
山腳有一條小河蜿蜒流淌,水聲嘩嘩。
農人扛著鋤頭從田埂上走過,看見鄔公子紛紛行禮。
他們的神態平靜又閒適,走向農田像是走向自己的孩子,不像雲川城外的農人,愁苦已經刻在了皺紋里。
鄔世南從商政到農政,一一解說給姜雍容聽,姜雍容凝神細聽,不時發問。
風長天則撿起石子兒射天上飛過的鳥兒,一射一個準,回城的時候,兩手都拎滿了戰利品。
此行解開了姜雍容多年來的謎團。
傅知年驚才絕艷,由他制訂的安慶新法可以稱得上完美,但法條完美,並不代表執行完美。
比如新法規定荒年或是青黃不接之際,老百姓可以向官府借貸,待豐收時再還,只算一分息。
這原是有益民生的條例,但有些官府趁機抬高利息,老百姓辛苦一年,秋收的糧食全被充作利息收走,顆粒無存。
為了討口飯吃,老百姓只好將田地抵押出去,借錢度日,一旦還不上,田地便保不住了,最後的下場要麼賣身為奴,要麼賣兒賣女,要麼買一包砒霜,一家子吃下去一了百了。
新法實行期間的無數慘案,便是由此而生,但罵名卻全背在了傅知年身上。
她忍不住問道:「即便縣衙如此,難道府衙不管麼?就算府衙不管,上面有監察御史,又有吏部考核,難道沒有人發現?」
鄔世南道:「底下人中飽私囊,上頭人又不查,所以如此。」
這個答案不能令姜雍容滿意,正要再問的時候,忽然發現鄔世南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異樣。
「姜姑娘,你覺得安慶新法如何?」鄔世南問。
「是救世利民之法,只是……」姜雍容無法說下去,法是好法,卻無法施行下去,是因為官府的腐敗,「只是傅侯操之過急,如果先理清吏治,再施行新法,也許,世間便可以多幾座鏞城了。」
「姜姑娘知道鏞城行此法多久了麼?」
安慶新法是安慶年間的事,距今不過十年,不過鄔世南會這樣問,顯然鏞城開始的時候只會早不會晚,「莫非是在公子與傅侯相識之時?」
鄔世南道:「不,鏞城行此法已經有四十多年了。」
姜雍容頓住。
風長天都呆了呆,摸著下巴想了想:「是爺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你和傅知年認識也不過是十來年的事吧?」
「當年鏞城還只是個小鎮子,先是礦工多,後來又開了不少鐵匠鋪子,人越來越多,人人都要蓋房子種地買菜過活。我祖父時便立下一個規矩,不論是荒年還是青黃不接,大家都可以到鄔家借貸,秋收時還,只收一分息。這一分息是免得有些人發懶勁,只想著借貸度日,不肯下勤力幹活。」
鄔世南道:「當年傅知年來到鏞城,對這一點深為讚許,他說若是能將這一點推及整個天下,世間不知能救多少饑民。他基於這一點,幫著鏞城完善了各項法例,那便是新法的雛形。」
和所有人一樣,姜雍容是在安慶年間才知道新法,卻不知道,新法早存在於世上,它像種子一樣散落在北疆深山的一處小城,傅知年帶著它前往京中,想讓它在世間每一處地方生根發芽。
要讓一棵種子長成參天大樹,需要先鬆土,再施肥,然後勤加照拂,給它充足的雨水和陽光,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所以,新法的推行,除了清正的吏治,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姜雍容的心微微顫抖,聲音極輕。
像是亘久的謎題終於解開,姜雍容聽到自己心中有空蕩蕩的迴響。
而先帝初初繼位,內沒有穩固朝政,外沒有肅清貪官庸吏,得到傅知年便如獲至寶,強行推行新法,不異於在堅硬貧瘠的土地上鑿開一個坑,埋下種子就準備讓它迅速抽枝展葉。
可是,以傅知年和先帝的聰明,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一點嗎?
短期內強勢推行新法,不給新法成長所需的陽光雨露,其結果必然是流血犧牲。
要麼是用反對者的,要麼是用他們自己的。
「誰知道呢?」鄔世南輕輕嘆息,「也許再聰明的人都有犯糊塗的時候吧。」
*
當夜姜雍容和風長天住在鄔氏大宅。
姜雍容遲遲不能入睡。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天,她索性起床,點起燈,磨開墨,開始將記憶中的安慶親新法默寫出來。
窗外響起一聲嘆息。
是風長天的聲音。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姜雍容心中便湧起一股暖意,嘴角也湧上一絲笑意。
推開窗,果然看見風長天負手站在窗下庭院中。
鄔氏的庭院頗有幾分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風長天正站在小橋之上,負手而立,身姿頎長挺拔,在星月的光芒下如一道完美的剪影。
天上月如鉤,地上人如玉。
此情此景,足以入畫。
然後就聽風長天道:「雍容啊,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出來烤個小鳥吃吃。」
姜雍容:「……」
他背後那隻手果然拎著一串白天打下來的鵪鶉。
水就在手邊,風長天蹲在水邊,給鳥們拔毛,洗淨。
要在北疆營造出這樣一處江南小景,即使是鄔氏這樣的巨富之家也不容易,姜雍容真不知道明天鄔世南看見這裡一地鳥毛時會是何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