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頁
2023-09-24 16:49:38 作者: 山中君
風長天望向花車上的女伎,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
這口氣居然嘆得十分沉重,姜雍容忍不住問:「怎麼了?」
「雍容,都是你的錯。」風長天搖頭道,「想當初爺來京城的時候,北里的每家樂坊都逛過,覺得每個女伎都好看,可自從認得了你,整個北里就挑不出一個能看的嘍。」
「……」姜雍容第一次知道陛下這麼會誇人。
不過……
「……每家樂坊都逛過?」
「嗯,」風長天點點頭,點完才覺出不對,忙道,「你別多想!我是去喝酒的!他們說,京城最好的酒都在樂坊里!」
「我沒有多想。」姜雍容瞧著他,「風兄的童子功依然健在,可見當真是去喝酒的。」
風長天:「……」
老臉忍不住紅了。
半是為她的話,半是為她的神態。
她似笑非笑,似惱非惱,是一種全然不同於平時的模樣。讓風長天忍不住想起自己從前聽過的所有關於那些勾人的狐妖精怪的傳說。
把那些妖精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雍容一根頭髮。
「雍容……」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今晚上真不一樣。」
——因為,這是我人生當中,最後一個有你的晚上。
姜雍容望著他的眼睛,在心中無聲地回答。
嘴裡卻道:「風兄,莫分心,看花車吧。」
風長天哼了一聲,「這是我家雍容不會跳舞,不然上去一展身手,哪裡還有別人跳的地兒?」
姜雍容沒有說話。
她會跳舞。
樂用六藝之一,祭禮之中有大舞,莊嚴雅致,父親找了最好的大家來教她。
每個教過她的老師都讚不絕口,因為只要她眼睛能看到的,她的身體就會。任何動作只要演示一遍,她便能做到十之六七,再練上幾天,便能圓熟。
花車上的舞蹈輕盈欲舉,女伎的腳尖可以在金盆上立起,旋轉如意,整個人仿佛隨時能踏著風離去。
姜雍容感覺到身體蠢蠢欲動,想要完成眼睛所看到的動作,訝然地發現,她想跳舞。
盡情地舒展身體,讓身體的每一起伏,都吻合曲調的節拍。樂聲仿佛是一雙翅膀,能帶著人飛向平時不可抵達的高處。
想跳舞。
想飛翔。
想自由。
徹底的、毫無掛礙的自由。
但是不能。
這裡可是京城。
那些高樓後的欄杆旁、弦窗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認得她。
於是她輕輕讓心中的渴望平息,就像她這麼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樣,安靜地祥和地看著花車駛遠。
「走,去政元樓搶燈嘍!」
百姓們對於燈節的每一處耍頭十分稔熟,這邊看完,一窩蜂往政元樓方向去。
風長天瞧了瞧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一彎腰,就打算上手抱起姜雍容走捷徑。姜雍容止住他:「我不想上房頂。」
風長天眼睛忽地一亮:「雍容,要不要喝點酒?喝了酒你就不怕高了。」
「……」姜雍容,「多謝,不了。」
其實他誤會了。
她不想上房頂,不是因畏高,而是因為……想繼續牽著他的手,跟著他一起走在人海當中,被烏泱烏泱的人群淹沒。
這樣她便感覺自己不是姜雍容,他也不是風長天。
他們好像就是京城裡一對普普通通的男女,約在上元燈節這一天,待看燈之機,私下走在一起。
既磊落,又隱秘。
風長天到底還是依了她。
她牽著他的手,跟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政元樓走去。
京城的輿圖浮現在腦海里,從這裡過兩條街是政元樓,從政元樓過一條街是太學,過了太學,拐一個彎,再走不遠,就是福安橋。
那是她今夜的終點。
風長天原本還有點遺憾不能抄捷徑,但此時手裡握著她柔若無骨的手,只覺得若是握松一點,她的手便要滑下去,可若是握緊一點,又怕握疼了她,滿心都是脹脹的香香的甜甜的氣味。
「哎,糖葫蘆。」他眼尖,一下瞅見不遠處的小巷口有人樹著一大把的糖葫蘆,紅瑩瑩圓溜溜的果子在燈光下如同一顆顆紅寶石。
他立刻拉著她偏離了大部隊,拐到那巷口,買了兩串,遞一串到姜雍容面前。
姜雍容卻沒接。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巷。
小巷不算幽深,盡頭是堵牆,換而言之,這是個死胡同。
兩邊有幾戶人家,其中有一戶門前種著一棵柿子樹,一隻只紅柿子像小燈籠似地在樹梢上。
時空轉換,她看到那株柿子略微矮小下去,回到了十二歲的那個上元燈節,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哭著跑進這條小巷。
一直高高在上心高氣傲的她蒙受了人生當中最初最大的污辱,她不允許隨從們跟著,自己衝進了人群。
然後才流下了眼淚。
當時,這條小巷就和現在一樣冷清,因為它偏離了人們看燈的主幹道,只在家家戶戶檐下掛著燈籠,燈籠也普通得很,只發出一點喜慶的紅光,以示今天是元宵佳節。
她衝進來時沒有想到這裡是個死胡同,盡頭好像堆著許多雜物,黑黝黝的,看上去隱然像是一隻巨形的野獸伏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