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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49:38 作者: 山中君
在深宮中想要除去一個人,基本不用動刀子。這樣一個小孩,小貓小狗似的,只要把他身邊的人抽走,沒人照看,他就像寒風中的嫩芽那樣,說沒就沒了。
這樣做一點兒也不著痕跡,而且上體聖心,不單不會治罪,說不定還有賞賜。
「可不該是主子你啊!」魯嬤嬤焦急,這孩子會出現在這裡,明顯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 「這擺明衝著你來的!」
姜雍容同意。這一帶住的都是些老太妃,沒有人會費心跟她們過不去。但其實她和她們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大約就是老太妃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解脫,而她還要繼續活上好幾十年。
「那就更得救了。」姜雍容輕聲道,「既然有人想對付我,躲得了這次也會有下次,又何必賠上一條性命?」
思儀抱著年年過來,她無師自通地仿佛天生就知道怎麼哄孩子,一面走一面柔聲安慰。
年年受寒受凍受餓受苦,這會兒終於得了個安穩所在,淚水止住了,猶抽抽噎噎地:「阿姆……母妃……」
思儀抱著他直到姜雍容面前,低聲道:「主子,我這就送他回漱玉堂。」
姜雍容低頭看著思儀懷裡的年年。
這孩子隨他娘傅貴妃,眉眼十分娟秀,玉雪可愛。只是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像一隻驚魂未定的小獸,看看思儀又看看魯嬤嬤,扁扁嘴又要哭出來。
以他小小的腦袋一定弄不明白,原來那些一直環繞在他身邊的人、那些一直抱著他哄著他的人,突然之間像是換了一張面孔,全都不理他,就好像他根本沒有在世上存在過一樣。
忽地,他看到了雍容,「哇」一聲大哭,在思儀懷裡掙向她:「母妃……母妃抱抱!」
姜雍容怔了怔,她和貴妃並不像。貴妃出身江南,生得小巧玲瓏,清麗脫俗。不過在孩子的眼中,也許所有的大人都是一般地高不可及,再加上貴妃性子清冷,孩子多由乳母照顧,這會兒竟然認錯了人。
姜雍容沒抱過小孩子,但眼看年年鬧得厲害,簡直像條活魚一般,思儀加上魯嬤嬤都按不住他,她只好頗為僵硬地伸出手,接過年年。
年年的哭鬧立即止住了,他把臉貼在她身上的狐裘上,狐裘帶著體溫與香氣,讓他的眉眼都安靜了下來,只剩抽噎:「嗚嗚母妃……」
姜雍容明白了,原來是因為身上的狐裘。
這是最上等的銀狐,鋒毛根根直立,又柔軟又暖和,非妃位以上不能享,平時難得見母親一面的小皇子就是憑藉這樣來辨認母親的。
「我不是你母妃,我是……」姜雍容說到這裡頓住了。
以往重大的年節時,她會像一件擺設一樣出現在皇帝身邊的座席上,年年也曾被乳母抱出來行禮,教他叫一聲「母后」,他便跟著叫一聲。
但被教的人念過就忘,被叫的人也全沒放在心上,此時姜雍容停了停才吐出那兩個生疏的字:「……母后。」
「母后。」年年奶聲奶氣地重複一遍,跟著又把臉貼到了狐裘上,也不知是太累了還是怎地,眼一閉,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人就已經睡著了。
思儀伸手道:「主子,我把他送回漱玉堂吧?」
「玉漱堂只怕早已經沒人了。」姜雍容說著,把年年交給思儀,年年的手猶抓著狐裘不放,姜雍容把狐裘解下來,覆在年年身上,年年睡顏頓時更安穩了,「讓他留下來吧。」
思儀又驚又喜,直想大聲應個「是」字,又怕吵醒年年,忙忍住,然後笑嘻嘻向魯嬤嬤道,「嬤嬤你看,主子挺喜歡小孩子的……」
魯嬤嬤直接給了她一記爆栗子:「就你事多!」
姜雍容喜不喜歡小孩子,魯嬤嬤不知道,但從方才姜雍容看年年的眼神,魯嬤嬤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曾經高高在上,什麼都擁有,一朝跌落塵埃,什麼都不是。
魯嬤嬤長長地嘆了口氣。
轉瞬一顆心又揪起來。
主子都落到這個地步了,宮裡還有人跟主子過不去?把這燙手山芋送過來的人會是誰?
*
清涼殿添了個小小人口,有一件事擺在頭等。
年年他,還沒斷奶。
母乳養人,宮裡的孩子多有吃到八九歲的,年年如今兩歲多一點,正是離不開乳母的時候。
但清涼殿沒有乳母。
這天實在是他累極了,被魯嬤嬤糊弄著餵了一點魚湯,便沉沉地睡著了,但可以想見,明天一早醒來肯定又要找奶吃。
魯嬤嬤去了趟漱玉堂,想找找年年的乳母。
可果如姜雍容所料,漱玉堂里已經是人去樓空,再問執事太監,說是一個乳母死於叛軍之手,另一個乳母告假還鄉了。
乳母尚未找到,年年一覺睡到下午,人還沒醒,卻總是踢被子,再一看臉色發紅,額頭燒得滾燙。
魯嬤嬤到底有帶娃的經驗,道:「不好,定是之前受寒了,得快去請太醫。」
思儀立即忙忙地去太醫苑,結果空手而回,哭喪著臉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太醫們一個個不是肚子痛就是家裡有事,全都來不了。」
姜雍容沒有說話。
原因很簡單。因為登基之後便是大婚,萬眾期待的是新任帝後生下嫡子,年年,已經被所有人放棄了。
就像當初她被放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