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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小到紙筆,大到牆面,一切的顏色,全部都是乾淨的純白。

    「白色是一種相當聖潔的顏色,它代表著新生。」凌先眠走到光源的正中央,他在寡淡的背景色中,是江秋涼眼中唯一的亮色,「也代表著死亡。」

    江秋涼走到前台的位置,他推開及腰的半門,彎腰把手貼在座位上。

    從一進門他就注意到了這樣皮質座椅,不是因為這張座椅本身看上去有什麼特別之處,而是因為它擺放的位置。

    它不是中規中矩擺在正前方的,而是歪歪斜斜靠向了某條走廊的方向。

    江秋涼收回掌心,直起腰看向凌先眠。

    「這個座椅還有溫度,」江秋涼說,「坐在上面的人剛剛離開。」

    凌先眠指了一下走廊上的路標。

    那是等待室的方向。

    兩個人走向等待室。

    「這裡太安靜了。」

    腳步聲迴蕩在走廊中,江秋涼開口,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燈火通明和隱約的人影,只要有人,就一定有聲音。但是這裡真的太安靜了,安靜到像是很久沒有人來過。

    江秋涼習慣了一個人待著的感覺,安靜的環境讓他感覺到很舒適。

    但是這裡不是,相比於一個人獨處時的安靜,這裡更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卻不發一言的沉默,有什麼驚悚的預言的寂靜中滋長,這讓他感覺到極度的不適應。

    「噓。」

    凌先眠的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了一個短暫的,噤聲的手勢。

    「很快就能聽見了。」

    江秋涼沒有再出聲,他腳下的力度放的很輕,鞋底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非常微弱,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約莫走出了三五步,他真的聽見了非常輕微的,一陣一陣的響動。

    響動的來源是他們前往的方向。

    那是呼吸的聲音,不只是單純一個人的呼吸,是很多個人疊在一起的呼吸聲。那種聲音不是睡夢中綿長而安詳的感覺,而是在被折磨之下,隱忍而又壓抑的急喘。

    像是很多條瀕危的魚,在等待海水的到來。

    凌先眠問江秋涼:「你能猜到那是什麼發出來的聲音嗎?」

    「不是人。」

    江秋涼回答凌先眠的聲音很輕,凌先眠能看見他蹙起的眉。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所有的人,發出的音量都是一樣的。」江秋涼快速回答,「而且呼吸之間間隔的時間也完全相同,如果不是複製粘貼,根本沒有辦法做到這樣。」

    不是人,那就只能是……

    等待室的門被江秋涼推開,一股濃烈的,不加掩飾的消毒水氣味撲鼻而來。

    「這裡消毒水的氣味怎麼這麼濃!」

    江秋涼揮了揮手,效果聊勝於無。

    凌先眠神色如常,眉頭都沒皺一下:「為了掩蓋住原本的氣味。」

    原本的氣味?

    江秋涼來不及細想凌先眠這句話中的含義,他的視線定住。

    等待室擺放著整齊的椅子,像是教堂無聲的禱告。這裡有很多的信徒,它們從來不會缺席,不過它們也沒有固定的座位。它們吐出在座位與座位之間的蜘蛛絲,是最為忠誠的獻禮。

    藥水掛在高高的架子上,鐵製的架子生了鏽,和輸液瓶連接在一起,藥水是淡綠色的,泛出幽暗的光澤,順著輸液管往下望去,針頭沒入了蜘蛛網的深處。

    地上隱約有玻璃碎屑,似乎是藥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沒有人來打掃,這大概就是濃烈的消毒水氣味的來源。

    座位上,不是空的。

    除了最後一排最靠後的兩個位置,其他的座位上都蓋著白布,依稀露出了白布之下的形狀——

    那是人的形狀。

    江秋涼站在原地,他能夠肯定聲音的來源就是這些白布之下籠罩的人,也能肯定,沒有任何起伏的白布意味著沒有呼吸。

    死人發出了呼吸聲。

    耳邊有溫暖的氣息。

    凌先眠貼在他的耳邊,陰測測問道:「怕嗎?」

    江秋涼毫不留情把手從他的口袋裡抽出來。

    「怕?」江秋涼反走,對凌先眠挑眉,「比起活人,這些太小兒科了。」

    凌先眠捕捉到了江秋涼眼中的光。

    「畏懼,像是禮物一樣讓我著迷。」

    江秋涼抓住白布的一角,刷的一聲將白布扯了下來。

    布料輕飄飄落在地上。

    白布之下,果然是個人。

    那個人的額頭上釘著一個足有腕口粗細的木釘,這讓他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動彈不得。被釘著的人臉色灰白,嘴唇呈現出烏青色,皮膚上有醜陋的屍斑。

    單憑這些特徵,或許足夠判斷這個人已經死去了。

    但是,江秋涼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這些細節。

    第一眼,江秋涼看到的是那個人睜大的眼睛,那雙眼睛是如此的濕潤,如此的有光澤,這完全是屬於一個活人的眼睛。不是他的身體,而是木釘發出了類似於呼吸的聲音。

    一條流動的血跡從他的額頭汩汩而下,弄髒了他蒼白的病號服。

    江秋涼後退了一步。

    不是因為那個人猙獰的模樣,而是那張平靜的面容。

    他認出了那張臉。

    那張臉他是見過的,而且不是在破碎的回憶中,而是在不久前,在自己的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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