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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凌先眠踩住了之前江秋涼踢過來的銅質廢料,他的眼眸垂下來,睫毛投下來的陰影遮蓋住了眼中的光。

    金屬的摩擦聲從他黑色的靴子底下傳來,許久之後他抬起眼,問道:「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不想進來,一種是他根本進不來。」

    凌先眠不置可否:「你覺得哪種可能高點?」

    從常規的思路來說,這其實是一個相當顯而易見的問題。

    安東尼在整個遊戲中幾乎占據著主導者的地位,他是這艘航行於海上的諾亞方舟的領袖,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時候,他擁有超乎常人的理智和膽識。

    從航行的目的地,到砍掉小拇指,他所有的決定只需要一句話,或者一個暗示。

    而所有的決定,甚至不需要明確的理由。

    「前者。」江秋涼給出了答案,「不過,我認為是後者。」

    「為什麼?」

    「畏懼。」

    江秋涼給了非常簡單的兩個字。

    「我們假定他現在有兩種身份,一種是人類,一種是海鷗。從人類的視角看,他確實是堪稱無堅不摧的,這也就是我之所以得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的原因。但是從海鷗的視角,也就是你說的所謂0.1%的可能性,其實它可能是有畏懼的。」

    「操縱室的故事其實留有三個疑問,一是世界末日降臨的時候,海鷗為什麼會恰好落在人魚雕塑的懷裡,二是安東尼和作者的對話,他明顯是知道在末日降臨時作者和人魚雕塑之間的互動,他是以何種視角得知這個故事的,三是這艘船的布局,為什麼一層和二層要設置玻璃牆,當第一隻人魚出現的時候,大家都默認將它搬到了底層。是的,底層非常適合安置人魚,可是這個合適的空間是怎麼出現的呢?在一個瘋癲的富豪的設計里,他預見了人魚的出現。」

    「預見……」凌先眠撿出這兩個字,「在你的眼中,瘋癲的富豪倒成了所謂的預言家。」

    「他就是,」江秋涼直接肯定道,「世界末日的出現就是最好的印證。」

    「即使他的結局是被困在精神病院?」

    聽到最後四個字,江秋涼突然一陣恍惚,隔著朦朧的霧氣,在翻滾的黑暗中,他又一次窺見了夢境中的燈塔。

    那點微弱的光照在他的靈魂上,觸手冰涼。

    腳下輕微的晃動又一次喚醒了他的神志。

    「是的,」江秋涼看向了周圍的一切,所有完美的藝術品,都像是在他的眼前化為了一堆爛泥,「即使如此。」

    「你是個沉溺於現實的完美主義者。」

    江秋涼搖頭:「我不是。」

    凌先眠的話音一頓。

    「你認為這是他的結局嗎,凌大設計師?」江秋涼悠然道,「我不這麼認為。」

    「你認為他的的結局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應該問你吧?」

    凌先眠把踩在腳下的銅質廢料踢開,好整以暇地將雙手插在口袋裡。

    「好吧,」他的鞋尖輕點了一下地板,像是紳士開始舞會之前禮貌的示意,「我們假設他不在精神病院,那麼他會在那裡?」

    「這裡,就在這艘船上。」

    江秋涼走向了門口:「故事裡的疑問看起來很複雜,但是歸結到一個方向,卻都全部可以解釋。在造瘋者遊戲中,抓住了那個最大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看上去有多麼不可思議,無法否認,這就是正確的答案。」

    人魚雕塑和人聲被他拋在了腦後,他與海的方向背道而馳。

    「這是他的作品,他怎麼捨得不來看看自己的作品呢?」

    江秋涼走到門口,原本停在天花板上的海鷗換了位置,現在它停在了那幅著名的《吶喊》旁邊。

    它的眼神茫然而空洞,但是它看著江秋涼,仿佛是在看自己相識許久的朋友。

    江秋涼沒有猶豫,他大步走向了那幅畫作,舉起畫框,狠狠砸向了那隻展翅欲飛的海鷗。

    噗呲!

    尖銳的金屬畫框邊緣劃破了蔚藍的牆壁,一道醜陋的,蒼白的牆壁在後面顯現出來。

    牆上的海鷗發出了一聲堪稱悽厲的慘叫,它拼命撲騰著翅膀,想要從牆壁裡面掙扎出來。油亮的毛在扇動,鳥嘴在忍不住顫抖,它的眼神逐漸充滿了怨懟,滿溢的仇恨像是要化為液體,從破口之中流淌而出。

    「瘋子……」

    顫抖的男聲從牆壁里迴蕩出,像是從每一個角落傳來。

    「你……是個瘋子!」

    「我要詛咒你……永遠留在這個遊戲裡……」

    男聲嘶吼著,尖利的回音劃破了房間裡收音機喧鬧的人聲。

    「我的榮幸。」

    江秋涼舉起金屬畫框,畫作中的人面容扭曲,目睹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噗呲!

    噗呲!

    一聲接一聲,像是小王子目睹黃昏一般無窮無盡。

    博爾赫斯筆下的黃昏降臨了。

    殘陽落在橋樑上,溫柔的黃色在水面上閃爍,而天際線卻出現了炫目的艷紅色。

    是毀滅,也是重生。

    海鷗刺耳的尖叫聲和怨懟的詛咒聲漸漸歇止,喧鬧的人聲又一次占據了耳膜。

    藍色的牆壁,破裂的白色傷口上,緩緩滲出了紅色的液體。

    液體從牆面蜿蜒而下,像是有生命一樣,循著江秋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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