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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風吹在他的臉上,腳下的地板在晃動,那是草木被風吹到匍匐。

    他站在風裡。

    終有一天,他會在風中消亡。

    江秋涼往前挪動了一步,他環顧四周。

    是的,這裡和挪威國家美術館的布局完全是一致的,更加確切的來說,是許恙邀請他去看畫展的那一次,他遇見凌先眠的那一個展館。

    深藍色的牆壁,精緻的打光燈,冰冷的空氣,和——

    他身邊的凌先眠。

    所有的裝修、布局,甚至包括燈光的亮度,藝術作品擺放的高度,都和記憶中的完全重合在一起。

    這是一次偉大的重現,也是一場壯美的虛無。

    「挪威國家美術館……」江秋涼走到《吶喊》面前,他看著那一幅畫,像是之前無數次那樣懷著崇敬的心,生怕鋒利的目光會割傷它,「這個劇情的設計者是個天才。」

    凌先眠走到他的身邊,他的音色很冷,像是美術館冰冷的外牆。

    「這是瘋子的作品,」凌先眠淡淡地打量著它,「就連畫家本人也這麼認為。」

    「我看見了那一條線,那一條天才和瘋子的分界線。它們是蛇和玫瑰,會在夜晚相互糾纏。」江秋涼開口,「很多的天才,都會有一段時間懷疑自己是瘋子。」

    「你認為他們是嗎?」

    「是,也不是。」江秋涼回答他,「愚昧是那個年代,也那個年代沉淪的大多數,如果格格不入是一種瘋狂的話,成為一個瘋子有什麼錯呢?」

    江秋涼聽見了凌先眠的笑聲。

    音量不大,尾音帶著些許慵懶,宛若《吶喊》上遮住鉛筆字的雲。

    江秋涼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畫作。

    這是三樓和挪威國家美術館唯一的區別,其他的畫作,都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江秋涼一幅幅看過去。

    那些被可以更換掉的畫作的內容,都和這個遊戲副本藕斷絲連。

    有廣場上烏壓壓的雲,有一望無際的海,也有一艘在暴風雨中前進的船,和被風雨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水手。

    江秋涼停在了一扇門前。

    那扇門和周圍的牆壁渾然一體,只有邊框有不易察覺的深黑色線條,像是異世界的大門。

    其實單憑視覺,這扇門是很難注意到的。

    不過,有了從裡面傳來的,源源不斷的人聲,這扇門又變得十分的引人注目。

    站在門口,江秋涼聞到了一陣奇怪的氣味。

    若隱若現,咸澀又噁心——

    魚腥味。

    他沒有著急進去,而是先把目光投向了門兩側的畫作。

    左邊的那一幅,船隻在暴風雨中艱難前行,黑壓壓的天色下,水手們目光堅毅,他們望著前路,望著黑暗中唯一的一點破天的曙光。

    右邊的那一幅,暴風雨將船隻傾翻,在驚天的巨浪中,有很多人漂浮在海面上,他們的神情看起來驚恐而絕望。奇怪的是,他們目之所向不是前方,也不是後方,而是自己的頭頂正上方。

    他們仿佛全從黑壓壓的烏雲上,看見了什麼可怕的存在。

    「他們在怕什麼……」

    江秋涼喃喃自語,如果他們畏懼的是人魚,他們不可能看向頭頂。

    畢竟一直以來,從種種跡象來看,這裡的人畏懼的怪物都應該是人魚才對。

    天空,烏雲,他們會看見什麼呢?

    有一種可能性閃過江秋涼的腦海。

    「海鷗。」

    凌先眠的聲音從江秋涼的身側傳來。

    海鷗……

    江秋涼看向凌先眠,發現凌先眠正抬頭,下頜線的弧度很流暢。

    江秋涼順著凌先眠的視線,抬起頭。

    他們的頭頂,赫然畫著一隻展翅高飛的海鷗。

    海鷗的畫風和這兩幅畫極其相似,像是從畫面中掙脫出來的。

    它一如故事裡描述的那樣漂亮,有油亮的毛和漂亮的眼睛。

    它死死盯著兩個人的方向,眼神麻木而茫然。

    就在江秋涼看向它的時候,它的眼睛突然不易察覺地轉動了一下。

    江秋涼收回視線,重新把目光投回到了右側的畫作之上。

    「原來如此。」江秋涼淡淡開口,「真正能摧毀一個人的不是他所厭惡的,而是他曾經熱愛的。現在想起來,這句話說得還真有道理。」

    「從來如此。」凌先眠回應了他的話。

    江秋涼上前一步,推開了那扇門。

    喧鬧的人聲像是噴涌的海水,從房間裡流了出來,浸潤了江秋涼的褲腿。

    這裡沒有擁擠的人群,沒有不同的神態,沒有張開成不同弧度的嘴。

    門裡有的,只是一堆覆蓋著白布的一人高雕塑。

    聲音就是從這些雕塑身上傳出的。

    江秋涼走進房間,這裡的燈光從頭頂上那個巨大的水晶吊燈上照射出來,撞擊在四周的牆壁上,擲地有聲。

    如此華麗的場景,配上一張張蒼白的布,總會給人一種近乎於衰頹的錯覺。

    凌先眠問江秋涼:「如果你是藝術家,你會如何形容這裡的作品?」

    江秋涼環視四周。

    「我在醫院裡見過的,一束枯萎衰敗的白玫瑰。」

    江秋涼想起自己住院那次,白玫瑰花瓣上褐色的痕跡。

    幾乎所有人都愛綻放的花朵,由盛轉衰意味著被拋棄的結局,這是註定,也是更加絕望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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