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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屬於江秋涼的臉。
繭……囚……
江秋涼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口型。
他瞬間明白了那陣令人不安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的來源。
薄膜粘膩在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張張與他沒有分毫區別的臉上,像是小孩子吹破的泡泡糖,但是那一張張江秋涼在鏡子中曾經看見過無數次的面龐,卻說出了並不童趣,甚至堪稱殘酷的答案。
「江秋涼……」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江秋涼,和我們一起……」
和我們一起,下到地獄裡吧。
江秋涼冷冷注視著下面一張張猙獰的,熟悉的臉,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照出了很多個他的身影。
他們在邀請,邀請一個天真的,愚蠢的,本該屬於他們其中一員的同類回歸到來處。
曾經,江偵仲也用這種眼神注視過他。
慢慢的,有一種近乎虛幻的情緒,從如同一壺熱水拂開了冰凍三尺,出現在江秋涼的眼底。
不是渴望,不是高興,甚至不是悲哀。
而是憐憫。
身後傳來去而復返的輕響,江秋涼沒有回頭,他重新舉起了那個藥瓶,在一群近乎瘋狂的嚎叫聲中,一節又一節鬆開手指,直到倒影中的狂歡在他的眼前消失,藥瓶垂直墜落到難得喧鬧的地下室。
「請享用吧,」江秋涼淡淡道,「怪物們。」
熾熱的火焰在頃刻間暴起,痛苦的嘶吼聲吞沒了玻璃瓶碎裂無足輕重的雜音,地下室在眨眼之間亮如白晝。
光明終於接納了這裡。
即使只有片刻。
不過,這對現在的江秋涼來說早已無關緊要。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絨布,鋪在通風口上,阻隔那些昔日求之不得的光亮。
有一瞬間,江秋涼真的覺得很可笑。
舊地重遊,重歸故地。
這些本該美好的詞語,到了他這裡,似乎總是會被覆上一層揮之不去的,諷刺的面具。
地下室很喧囂,架子倒了,很多的藥瓶摔在地上,還有架著的刀,金屬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並不難辨認。噼啪的是火焰,碎裂的是玻璃,沉鈍的是木架,尖銳的是金屬,嚎叫的是怪物。
那一刻,地獄的模樣在江秋涼眼前變成了某種具象化的存在。
怪物的眼睛,那種在火光下顯現出琥珀色的眼珠死死盯著江秋涼,像是說不盡的詛咒,跟隨滾滾濃煙一起惡毒的飄散在空氣中。
它們在火光中幻化,人類的身軀不足以承載它們滿溢的怨懟,火舌燒去了它們的皮肉,最終凝固成了黑色的固體,長出翅膀。
是之前見過的,那種能吸人血,將人轉化為玩偶的蚊蟲!
蚊蟲在火苗中浴火重生,於是一陣嶄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聲居然蓋過了燃燒的聲響,直直朝著通風口涌了過來。
江秋涼扯過絨布蓋住了僅有的縫隙,一雙手從他的身側探過來,將絨布的邊緣塞進了四角。
凌先眠的音色很溫和,和掌心的溫度截然不同:「走吧。」
通風管道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在視覺幾乎被剝奪的情況下,其他的感覺就會在無形中放大。
通道是金屬質地的,手掌貼在上面,有絲絲滲入皮膚的冰,江秋涼走在前面,沒有人說話,寂靜幾乎要將所有多餘的情感吞沒,四周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江秋涼覺得,凌先眠的呼吸比平時略重了些。
這讓他又一次想起了凌先眠燙人的體溫。
還是凌先眠的說話聲先從身後傳了過來:「你在想什麼?」
江秋涼沒反應過來:「啊?」
「剛剛在通風口,」凌先眠很耐心地補充道,「你在想什麼?」
手下的金屬質感實在冰涼,江秋涼的指尖很輕地顫抖了一下,他確信凌先眠不會看見,語氣如常:「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
「它想要讓我看見這一幕,以此來警告我。我就是個怪物,我和它們,那些玩偶沒有任何不同,總有一天,我會落得和它們一樣的下場,即使有掙扎,也是暫時的,我的結局,就是淪為它的一員,無論死生。」
凌先眠沉默了足足有五秒,久到江秋涼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聽到了凌先眠的聲音:「所以呢,你錯在哪了?」
「我差一點連累了你。」
江秋涼終於開口,他不知道自己在通風口那一剎那的遲疑來源於何處,他明明可以直接把藥瓶丟下去,蓋上絨布,不用計較這麼多所謂的真相,他知道待在安全地帶的最佳方式,這一次的鋌而走險,在危險的遊戲裡,拖累的不止是他自己,還有信任自己的凌先眠。
可是凌先眠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沒有。」
江秋涼愣了一下。
「你沒有拖累我,也沒有拖累你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凌先眠說,「你自己都說了,是它讓你看見這一幕的,如果這一次你沒有看見,它也會千方百計讓你知道。再說了,把藥瓶遞給你,是我的選擇,這其中有我至少一半的責任。退一萬步講,這件事不會再次發生,結果就是,你我都很安全,你沒有必要把所有責任歸結在自己身上。」
凌先眠的聲音在漫長的通道里悠悠迴蕩,他的音色難得放的很輕柔,或許是生病的緣故,褪去了幾分平時的戾氣,他的態度很認真,認真到江秋涼開始懷疑跟在自己身後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凌先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