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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哦,」被凌先眠盯著,江秋涼覺得自己應該給些反應,「那可真遺憾。」
「我和他不熟。」凌先眠補充道,「他是我父親安排在身邊的眼線,照片是合成的,我確實有在酒吧待過,但是沒有帶過他,在比爾酒吧那次,我也很意外能遇見他,不過……這也算後續一系列的端倪。他在幾年前去世了,死於一場意外的車禍。」
凌先眠很難得說完了一長段話,末了強調:「真的是一場意外。」
江秋涼沒想到凌先眠會給出這麼長的一段解釋。
「你沒有必要和我解釋這些,」江秋涼說,「我沒有懷疑過你。」
「……我認為你有必要知道。」
凌先眠鬆開手,這張紙輕飄飄落下來,他低著頭,很專注地盯著那張紙。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凌先眠的聲音低沉,落在地下室里,像是不經意之間漏進來的月光,「你的堅持不是一場笑話。」
紙張再次落在地板上,江秋涼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怔愣,就在他出神的眨眼之間,地下室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他被困住的那幾天,時間變成了某種非常模糊的概念,有時候他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黎明和黃昏,他只記得自己的傷口很疼,腿是麻的,被綁住的地方有金屬冰冷的質感。
他的心臟每一下的跳動,都牽連著神經末梢最為細微的疼痛。
就像是古人發明日晷,江秋涼也發現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獨特的計時方式——
江偵仲開門,是北京時間的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
「你當然可以等他來救你,」江偵仲偶爾會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看著江秋涼,「你可以期待一下,現在自顧不暇的他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你。當時你還剩下幾口血,幾下呼吸。」
很多時候,江秋涼不會應答江偵仲,他只會沉默,然後在沉默中等待,等待江偵仲離開。
二十九歲的江秋涼站在這一幕面前,面無表情,仿佛在看一場和自己毫無關聯的電影。
凌先眠拉住江秋涼的手,這是他能想到的在此時此刻安慰江秋涼最好的方式,他發現江秋涼的手冰的可怕,摸起來很像是一塊剛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冰。
「你知道他和我說過最殘忍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江秋涼看著被綁住的,十多年前的自己,冷冷開口。
凌先眠盯著他,而不是十八歲的江秋涼,不發一言。
江秋涼露出了一個很嘲諷的笑:「他說……」
畫面里,江偵仲把他的一堆書,這是江秋涼藏在臥室地板夾層下的書,各類關於數學的書籍,江偵仲不允許他有任何擺脫於自己控制的愛好,所以江秋涼只敢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看。
江偵仲把他的書,幾乎每一頁都有筆記的書,當著他的面,一頁頁撕下來,丟進火坑裡。
包括他之前參賽的獎狀和獎盃。
纖維燃燒的灰燼燃起了滾滾的煙,呼吸之間吸入了大量的雜質,火舌卷裹了江秋涼的視線,他被煙嗆得咳嗽起來,生理性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流這麼多的眼淚,或許是因為煙太大了,或者是他的距離太近了。
兩個時空,兩個世界的聲音在火舌燃燒的噼啪聲中巧妙融合在一起,一個來自於二十九歲的江秋涼,另一個來自於畫面中的江偵仲。
「思想是原罪,反抗是負累,不受控制的行為是反動的劣舉。」他們說,「你的身體,你的意識,你的思想,就全都不屬於你,他屬於另一個人。」
火焰攀上了畫面,在江秋涼的瞳孔中化為星星之火,畫面褪去了顏色,無形的煙在空氣中瀰漫,畫面中多餘的人和物在灰燼中滅亡,只剩下冰冷而孤寂,落滿了灰塵的地下室。
「又是一段枯燥的回憶,」江秋涼冷笑道,「過往對我來說唯一的價值,大概就是增加仇恨。」
凌先眠的指尖帶著比江秋涼略高一些的溫度,當他垂下眉眼的時候,有什麼比黑暗更加沉寂的東西蟄伏在他的眼底,深深的,仿佛不被月亮照到的幽泉。
江秋涼嘆出一口氣:「忘了,對你來說也是如此。」
這次凌先眠很快開口,不過不是肯定:「不是的。」
江秋涼微微側過頭。
「我的回憶中,有你。」
凌先眠繼續道,他的眼神很堅定:「我不認可他的這番話,我從不認為思想是原罪,生而為人,永遠不該放棄思考的能力,這是我們活過的證明。」
江秋涼盯著凌先眠,他發現凌先眠冰冷的外表下似乎有一種熾熱的力量。
不同於瘋狂的,屬於他一個人的火焰。
「西格蒙德醫生引用過一句話,」江秋涼說著,向地下室的更深處走去,「是加繆的話,他說,最終,活著比自殺需要更大的勇氣。」
凌先眠隔著一步的距離,跟在江秋涼的身後。
靴子踩在地下室的地板上,發出一種沉穩的輕響。
「其實我一直無法理解一件事,這件事經常被理解為一種常態,可是我認為是畸形。」江秋涼說道,「為什麼有些人會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在別人身上?時代是在變化的,許多曾經被認為正確的思想,後來被證實是錯誤的,也有許多曾經的謬誤,後來被證明是正確的。為什麼要用當下認為正確的觀點來禁錮一個人的思想?這套思想是誰指定的?在未來,它還會被認為是正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