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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很久以後他才吐出這麼一句,比起一句話語更像是一聲嘆息。
「這句話我聽了好幾遍,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江秋涼輕笑道,「所以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許恙搖了搖頭:「我說不出來,好壞的界限和善惡一樣難以區分。西格蒙德曾經和我說過,變好就是看著病人的病情日益好轉,由衷地感到高興。可是,秋涼,我看著你有穩定的工作,有平靜的生活,我沒有由衷地感到高興,以前我看得透你的情緒,可是我現在看不透了,有時候你在笑,我會突然覺得你只是一直在裝著開心,來掩蓋疲憊的自己,我看著都感覺好累。」
江秋涼靠在柔軟的靠墊上,沒有回應,只是直直望著頭頂的燈。
在許恙形容現在的他時,他的耳畔重疊上了自己的聲音——
「實際上,我看得見他,卻看不透他。」
那曾是他形容凌先眠的措辭。
「你以前的壞毛病可不少,」許恙說,「不愛理人,別人說什麼笑話永遠不來搭腔。一天到晚把自己鎖在房子裡發呆,我記得有一次敲門半天都沒人開,我以為你出去了,誰知道你就站在窗戶邊上看著我,當時嚇了我一跳,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還有就是不修邊幅,你想不到吧,我曾經把你從密密麻麻的書堆里拽出來,你的頭髮和衣服都亂成了一團,這不是學傻了是什麼?我當時就覺得你是個怪人。」
江秋涼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有點想像不出來。
「我想起來了,有一封郵件,是你在手術前發給我的。」許恙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意散去,他解鎖手機,劃拉屏幕,「那時候你和我交代過,如果你在手術後想起了什麼事,就給你看。」
許恙郵件,遞給江秋涼:「郵件有密碼,你說過自己如果真的想起了,會知道答案。」
說完,許恙站起身,走遠了幾步,讓江秋涼安靜地面對這段時隔五年的郵件。
輸入密碼欄有五個方框。
江秋涼點開了第一個方框,默認升起的是漢字的輸入頁面。
五個漢字?
江秋涼試著輸入第一個世界的名字——噩夢競技場。
底部亮起了一行紅色的警告:密碼錯誤,還剩兩次輸入機會。
難道和遊戲有關?
江秋涼又試著輸入了——造瘋者遊戲。
密碼錯誤,還剩一次輸入機會。
江秋涼皺眉。
五年前的自己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提示,他肯定默認自己是知道答案的,這麼讓他篤定的答案是什麼?
有一本書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它放在行李箱裡,被瞬間拉上了拉鏈。
江秋涼在密碼欄前猶豫了一下,打入了五個字——安徒生童話。
郵件被打開了。
很簡單,沒有多餘的文字,只有一段視頻。
點開。
最初出現在鏡頭裡的是深陷的鎖骨,似乎是在調整攝影機的位置。
二十九歲的江秋涼看見了二十四歲的江秋涼。
很瘦,衣服松垮垮搭著,露出在長袖襯衫外面的一節手臂腕骨凸出,整個人看起來蒼白而清瘦,泛出幾分柔弱的病態。
和背景里的病房融為一體。
「你好,江秋涼。」少年對著鏡頭揮了揮手,笑容有幾分侷促,「我是二十四歲的你,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隔了多少年,我和許恙說過,如果我術後想起了什麼,就把這段視頻給你看,我希望這段視頻永遠也用不上,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覺得應該交代你什麼。」
「首先,這台手術是我自願接受的,沒有任何人逼迫我。我知道手術有很大的風險,可能會永遠留在手術台上,也可能會落下殘疾,或者影響我其他方面的智力,我知悉一切的風險,並且自願承擔。」
「其次,我很感謝西格蒙德和許恙醫生,他們不止是我的醫生,更是我的朋友,請你,在想起一切以後不要責怪他們,是他們給了我生的希望,他們是很優秀的醫生,遇見他們是我的幸運。」
江秋涼沒有調小音量,他注意到了許恙從幾步之外投來的目光。
「最後。」
屏幕里的人看著屏幕,侷促地舔了舔嘴唇。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你肯定會想要探究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說你,因為我到現在還沒能夠說服自己。西格蒙德和我提到過,這場手術即使成功,也會有很大的概率會造成情感表達上的缺失。我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情感本身沒有任何的價值。事實就是這樣,強者才有選擇的權利,弱者只能仰視,登上別人不能抵達的高度,註定是要踩著別人的屍體一步步爬上去。掌握了特權的人從不在乎腳下那些人的想法,因為與他們而言,底下的人不過是一塊塊隨著時間腐爛的肉,能成為台階已經是一生中最大的價值所在了。」
二十四歲的江秋涼猶豫了幾秒,捲起了自己的衣袖,向著鏡頭展示了自己的手臂內側。
屏幕外江秋涼握著手機的手一緊。
手臂里側,密密麻麻,全是劃傷癒合的痕跡。
「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我嘗試了很多次,很多種方式,到後面都已經沒有直覺了。西格蒙德醫生答應我,在記憶消除的同時讓許恙協助,幫我修復手臂上的皮膚,偽造並解釋成車禍後的意外傷。不過你現在已經知道了,現實帶給我的痛苦遠大於手術的風險,我希望你能夠正視自己做出選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