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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獸性是什麼?是關在動物園裡呆滯的老虎獅子, 是圍在中間表演半天才能得到一點獎勵的海豚, 是從出生開始沒有離開玻璃展櫃的蛇類, 是遠在可可西里每天都會死在偷獵者槍下的藏羚羊。

    血腥, 魯莽,無知, 懦弱。

    生命?生命算什麼?

    呼吸的血肉透過污染嚴重的空氣, 附著在被金錢浸泡的眼角膜上, 透過被理性洗禮的神經,待到終於走完九曲十八彎抵達麻木的大腦, 早已變成了價值千金的收藏, 菜場隨意丟在砧板上的塊狀物體和尋求刺激的手段之一。

    屠夫就是屠夫, 操刀者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沒有人想過, 如果有一天醒來,當獵物端起槍炮, 當獵人淪為刀俎之下的魚肉,懺悔是否會成為鱷魚的眼淚。

    江秋涼再次看向掛在牆上的照片,從志得意滿的笑容中拼出一陣有理有據的毛骨悚然。

    「既然『它』等了這麼久,還特意過來畫這麼一筆,那就不是偶然,『它』把日子定在這天是有意義的,」江秋涼用指節敲了一下被圈住的日期,問女人,「你們通常會在這天做什麼?這個日期對於你們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假面歌舞會。」

    女人拉開抽屜,木製品不知道多少天沒有用過了,沉入了一種遲鈍的休眠狀態,在女人強行的大力喚醒之下,發出了一聲悠長而鈍重的抱怨。

    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一排報紙和雜誌,女人隨意抽過上面的幾本,放在江秋涼手中。

    「這是有關假面歌舞會的一些報導,或許會有幫助。」

    居然還有專門的報導。

    江秋涼接過:「你們這裡有專業的報刊機構和雜誌社?」

    女人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現代化的都市有的,我們這裡都有。」

    或許是酒店宣傳的需要,場景被拍得像是旅遊社的宣傳冊,攝影師明顯是專業的,甚至還有從上而下的無人機俯拍,角度精準地將節日的盛況盡收眼底。

    人群圍繞著篝火,場景熱鬧喧譁,割裂出於身後現代化建築格格不入的神秘來。

    和平時的裝束不同,照片裡的人穿著各式各樣的奇裝異服,火光在他們風格迥異的面具上跳躍,有的是鬼怪,有的是動物,照片短暫定格的一瞬之間,他們掩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已然不得而知,野性和神秘幾乎要從照片的桎梏中逃脫出來,掙脫於凝滯的空氣之中。

    「假面歌舞會於我們而言,是盛夏終結的日子,漫長的冬天,沒有盡頭的黑暗,寒冷和死亡終將吞噬事件一切的記憶。」女人解釋道,指尖指了指報紙上的照片,她食指的指甲有一段深刻到肉里的裂縫,斷裂出埃爾塔霍峽谷這樣涇渭分明的界限,「傳說在這一天,故人的亡魂會重歸故里,在活人身上尋去重生的機會,他們從黑暗中爬上來,追尋光明所在的方向去尋找合適的宿主。所以在假面歌舞會來臨的前一周,城裡會熄滅火光和燈光,帶上假面來驅趕那些可能到來的亡靈。」

    江秋涼念出報紙上的一段文字:「在公元一世紀,占領凱爾特部落領地的羅馬人廢止了燒活人祭死人的野蠻做法……」

    「歷史的痕跡,」女人在黑暗中嘻嘻笑道,笑聲鑲嵌進地板的角落,變成了牢牢固定的釘子,「不是很迷人嗎?人類總能做出意想不到的舉動,你覺得在夜幕降臨時,脫去了華美的皮囊,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究竟是人性搶占先機,還是獸性無聲滋長呢?」

    江秋涼想起了牆上的照片。

    在□□瞄準獵物頭部,按下扳機的一瞬間,倒是主導的是人性還是獸性呢?

    江秋涼沒有順著女人引導的話題繼續談。

    關於這個話題的討論毫無意義,因為結果已經昭然若揭,與其說是交談,不若說是狡辯,除了無謂的浪費時間,沒有任何益處。

    他將話題扳到正道上:「這幾天——直到假面歌舞會結束的這幾天都不能點火和燈,對嗎?」

    女人說:「你可以試試,但是你不會點著的。如果你真的成為點燃火光的幸運兒,亡靈也會嗅著火光到來。」

    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

    江秋涼掃了一眼始作俑者,凌先眠閒適地靠在牆邊,絲毫不在意地站黑暗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從江秋涼的角度看過去,他似乎偏開頭,自始沒有看向兩個人的方向,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又或者說,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江秋涼不合時宜地想起,見到凌先眠的大半時間,他都深陷在黑暗之中。

    不是走不進,而是無所謂。

    被黑暗籠罩,他五官的輪廓難得顯出幾分溫和,即使沒有抽菸,江秋涼還是無端腦補了他用這樣一個姿勢抽菸的畫面。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在煙上,手指修長漂亮,一團煙霧在黑暗中裊裊升起,消融在空氣中,他眯著眼,眼神迷離,無關任何意義上的欲望。

    江秋涼不喜歡抽菸的人,他自己不抽菸,在現實生活中遇到抽菸的人也會刻意避開,但是他勾勒出這樣一個畫面的同時,發現自己其實沒有多少厭惡的情緒,這種情緒就像倒在熱水中的白砂糖,由淺及深融化。

    凌先眠這個人……

    江秋涼其實對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作為一個絕對的控制者,他的掩藏其實談不上拙劣,與其說是一時的疏忽,不若說是骨子裡的輕蔑使然。他享受遊戲的過程勝過結果,相比於讓當事人在一事終了後幡然醒悟,他似乎更加期待對方在反覆無常的懷疑中飽受折磨,畢竟懷疑和敬畏總是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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