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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江秋涼按了一下手機的電源鍵,屏幕上顯示電源紅色的警告,很快歇菜黑屏了。

    他把手機插在床邊充電,抽出電腦開機。

    許恙還在說:「講真的,我們醫院可多小護士喜歡你了,旁敲側擊來問你的聯繫方式。你別總這麼古板,什麼年代了談戀愛又不是一定要結婚,當放鬆心情的方式,不考慮考慮?」

    「算了吧,別耽誤人家。」

    電腦右下角跳著好幾封電子郵件提示,江秋涼一一點開來查看,隨口應付。

    「你不談戀愛才是耽誤……」許恙扼腕嘆息,「白長了一張萬花叢中過的渣男臉,誰想得到你片葉不沾身。」

    「我這種人不適合深交,」江秋涼回覆郵件,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嫌棄右手掛著針頭礙事,他把輸液管撥到了一邊,「如果你深入了解我,也會發現我沒有看起來這麼好。」

    許恙聞言,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江秋涼正在專注打字,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側臉在醫院的白光下分外清冷,偏偏眼角因為病態沾了一點紅,專注的模樣讓許恙有一瞬間的失神。

    許恙注意到江秋涼手背上的針孔。

    他的手太瘦了,燈光照在皮膚上,有不健康的白,上面幾個青色的針孔,很刺眼。

    盯了江秋涼右手三秒,許恙默默走出病房,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粉紅色的熱水袋。

    拎起江秋涼的右手,放下熱水袋,把右手放在熱水袋上。

    一氣呵成。

    江秋涼被他拎著右手,左手的動作還是不停,甚至還越過大半個鍵盤打了個回車。

    「真是服了你了,給你帶電腦就是一個錯誤。」

    許恙失笑,做了個要合上電腦的假動作,江秋涼立刻說:「別,讓我回完這封郵件。」

    「什麼郵件?」

    江秋涼不介意,把電腦屏幕大大方方展示在許恙眼前。

    許恙被密密麻麻的數字晃了眼:「別給我看,我暈數學。」

    「是你要看的。」江秋涼把電腦推回來,「我沒記錯的話,醫學也要學線性代數的吧?」

    「要啊。」許恙理不直氣也壯,「這不妨礙它是噩夢。」

    不講理的說法,很符合許恙的邏輯。

    江秋涼按下了發送,完全忘了幾分鐘前的承諾,又打開了下一封郵件開始查看。

    周圍很安靜,只有偶然鍵盤的敲擊聲,像是一首溫柔的催眠曲。

    等江秋涼回完幾封要緊的郵件,輸液袋裡的藥劑正好流盡。

    他想要按下床邊的按鈕叫護士進來,餘光瞥見靠在床邊的人。

    許恙不知何時已經撐著頭睡著了,呼吸均勻,偏長的捲髮垂下來,蓋住了大半張臉。

    江秋涼想了想,還是沒有按下那個按鈕。他把針頭拔出,探身從抽屜里取出自己的外套,披在許恙的身上。

    許恙睡得很熟,他似乎特別疲憊,只有眼睫毛在睡夢中輕輕顫抖。

    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西格蒙德醫生的臉從門外探了進來。

    江秋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下床,輕輕合上門。

    醫院三樓的走廊里沒什麼人,這裡是住院區,醫生和護士控制說話的音量,偶有來探望的家屬也是腳步匆匆,消毒水和各種藥劑的味道混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讓人昏昏欲睡的沉默。

    西格蒙德醫生這次沒有穿白大褂,他的手臂上搭著一件厚重的大衣,單肩挎著一隻包,看來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工作時間。

    「江,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有病人家屬捧著一束花經過,西格蒙德錯身讓開,順手擋了一下江秋涼的右臂,免得他被花束刮到。

    江秋涼笑了笑:「會好起來的,謝謝你的關心。」

    「坐在你床邊的是……許?」

    「嗯。」

    西格蒙德明顯鬆了一口氣。

    江秋涼猶豫著,還是問出口:「出什麼事了?」

    儘管許恙故作輕鬆裝得八九不離十,但是他的狀態確實不對勁。經常晃神、刻意湊過來看平時不感興趣的郵件、把他的一堆東西主動送到醫院,還累到撐著頭就睡著了。

    最不對勁的還是那束花,哪個病人會無緣無故送醫生白色的雛菊?

    「他下午剛剛結束了一台手術,搶救了幾個小時,人沒救回來。」西格蒙德靠在醫院走廊的白牆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他的背部微微佝僂,比平時顯出幾分老態,「平時看著吊兒郎當的人,實際上心思細膩著呢。」

    走廊的光照在江秋涼的頭上,投下一片陰影。

    在陰影中,江秋涼抿唇,他想起許恙在睡夢中輕輕顫抖的睫毛。不止是許恙不了解他,他同樣也不了解許恙。

    「連著幾個小時的手術,眼睜睜看著病人的心跳停下來,明明學了這麼多年,啃了這麼多書,到頭來發現自己一無是處,很殘忍吧。這種事情每天都會在醫院發生,誰也不想看見病人死在自己眼前,可是這根本避不開。」

    西格蒙德醫生從口袋裡摸出煙,抵在鼻前輕嗅。

    「我有個兒子,很聰明的孩子,和你年齡差不多。從小到大我什麼事都隨著他,只有一件事是例外。」西格蒙德說,「我不想他當醫生。剝開神聖的光環,說到底這不過就是一份職業,醫生也不過就是一個人,也有家庭,有父母妻兒。可是有些病人不會這樣覺得,他們認為我來找你,你就一定要治好我的病,到時候人死了,不是疾病帶走了他們的家人,而是醫生的瀆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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