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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在黑暗中,在暴力中,有一隻冰涼的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絲絲縷縷的涼意透過皮膚,一路流淌到心頭,緩解了此刻的痛苦和燥熱。
是湍流中的浮木,是汪洋中的孤舟,是黑暗中的篝火。
讓他想起五六歲時生病,摸著自己額頭的母親。
江秋涼忍不住靠近冰涼的掌心,無意識用自己的額頭輕蹭柔軟的所在。
他想要睜開眼,可是他做不到。
他更害怕,睜開眼一切都是假象,他最心疼的人不是完好站在他的眼前,而是躺在病床上,靠著冰冷的進口儀器維持岌岌可危的性命。
黑暗之後是黑暗,循環往復,他根本無力逃脫。
貼在額上的涼意似乎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要移開。
「疼。」
江秋涼忍不住開口,嗓音是沙啞的,類似於砂紙的質感,偏偏這一聲很輕,帶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脆弱,反而像是貓科動物示好時舔舐過掌心的粗糙舌頭。
那隻手果然沒有移開,放縱他的任性,由他湊過來。
「很疼嗎?」
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問,聽不出男女,聽不出語調,但是應該是在關心他的。
「很疼,渾身上下都疼。」
對面沉默了幾秒。
「你在發燒。」
江秋涼下意識想說,反正死不了,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
可是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個時候不能說這種話,如果說了,對方就會離開自己。
意識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影影綽綽,江秋涼反射弧難得延長,長長地「啊」了一聲。
「傷口在滲血,可能感染了。要儘快處理傷口。」
「你會處理傷口嗎?」
聲音在蠱惑:「只要你需要,我就會。」
趁他猶豫的空隙,對方已經再次開口:「不過我沒有理由幫你,我應該把你扔在這兒。讓你的傷口在高溫下腐爛,你看,你已經失去意識了,很快你就會陷入昏迷,這裡除了我,沒有人會來救你。你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裡,留在這個永遠熾熱的夏天,和我在一起。」
江秋涼口乾舌燥,理智正在一點點剝離,對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酒杯碎片,鋒利而絢爛。
字句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江秋涼頭很痛,下意識問:「你會不會走?」
對方似乎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擱在額上的手指微微一動,蹭過江秋涼滾燙的皮膚。
「不會。」
「挺好的。」江秋涼的頭靠在沙發上,悶熱的空氣讓他有些呼吸困難,「就這樣吧。」
「你說什麼?!」
呼吸靠近了,語氣中有慍怒。吹來的風忽然在空氣中剖開一道涼意,終於讓人有了喘息的空隙。
江秋涼沒有力氣,他的嘴唇泛出失血後的蒼白,呼吸有些急促,卻因為無力發不出什麼聲音。
腿上的紗布被解開,對方的動作真的很輕,只是撕裂的血肉粘連在紗布上,再輕的動作也會將疼痛無限放大。
江秋涼抓住了手邊綿軟的毛毯,額上沁出了汗。
但是他的表情沒有任何鬆動,自始至終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
冰涼的膏體抹在傷口上,開始時疼痛透過皮肉刺進骨髓里,江秋涼本能想要躲開,一隻手像是早有預料,抓住了他的腳踝。
「你再躲,我就把你扔在這裡。」
話是不容置疑的決絕,指尖擦過傷口,卻格外輕柔。熬過了最初的疼痛,傷口上的藥膏起了作用,清涼覆蓋了疼痛,一層保護的屏障保護住了裸露的血肉,比一開始好受了很多。
一圈又一圈的紗布覆蓋住了處理過的傷口,動作很快,鬆緊控制得恰到好處。
紗布纏繞到了最後一圈,完美覆蓋住了傷口。
沙發的另一邊深陷,江秋涼重心不穩,整個人不受控制從靠背上滑了下來。
有一隻手伸過來,把江秋涼昏昏沉沉的頭按在肩頭。
江秋涼身上很燙,和盛夏一樣有灼人的溫度,他的呼吸很亂,額上的頭髮軟塌塌地垂下來,手心起了汗,黏糊糊的。
靠著的肩頭卻很涼,布料柔軟。
江秋涼順勢湊在那人冰涼的頸側,小貓一樣輕輕蹭著,這裡很舒服,額頭貼上去可以散熱,疼痛也能減輕幾分。
溫熱的呼吸撩過頸側,江秋涼清楚聽到心跳。
不是自己的心跳。
「不要在任何時候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知道了嗎?」
那個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沒有第一次開口時那麼鎮定了。
江秋涼沒有回答,只是固執地聞著那人頸後的味道。
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母親住院時身上的味道很像。
江秋涼的眼角逐漸濕潤。
過往的記憶一幕幕從他的腦海中掠過,他看見女人躺在病床上,她的面龐一如從前一般美麗,醜陋的呼吸機罩在她的臉上,冰冷的機器上跳動著複雜的數據。
視角時從上而下的,俯視時總帶憐憫,江秋涼屏住呼吸,即使看了多次,他還是無法接收這個現實。
「媽,我來看你了。」
「街口那家店,你經常帶我去吃的那家,你記得嗎?上次我去老闆還問我你媽媽呢,我和他說你在家,沒來,我忍了很久,沒有流眼淚。他們年末要搬走了,你能帶我再去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