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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江秋涼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想。

    「你這個混蛋,你對他的屍體做了什麼?」

    怒吼在古堡中久久迴蕩。

    霍布斯抬起臉,他憔悴的面龐上浮起一層不真實的笑意:「我把他埋在了我的花園裡。」

    「你……」江秋涼差點把「瘋子」二字脫口而出。

    「放過他,是下輩子的事,這輩子他是我的,我離不開他的……我離不開他……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

    「這輩子,哪怕是生死相隔,我也要和他糾纏下去。」

    霍布斯恐怖的笑聲迴蕩在古堡里,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你什麼時候把他埋下去的?你以為他願意和你在一起嗎!」

    「昨天晚上……恐怕現在花園裡已經長出第一朵紅玫瑰了。它是霍布斯花園裡第一朵也是最後一朵,唯一的一朵玫瑰。我會用自己的血肉好好澆灌……」

    不等霍布斯說完,江秋涼已經衝到了門外,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阻止自己掄起椅子砸向霍布斯的腦袋。

    清晨的花園裡蒙著一層淺淡的白霧,宛若一層輕柔的紗,將霍布斯古堡攬入懷中。

    大火之後,茂密的紅玫瑰早已不見了蹤影,坑窪醜陋的土地上覆蓋了蕭索的塵埃,入目之處,皆為瘡痍。

    鋪天蓋地的腐朽衰敗盡頭,連接著死亡和新生的地平線上,立著一朵玫瑰。

    它靜靜立在遠方,風拂過花莖,它的葉片向著江秋涼的方向傾斜,好像對他伸出了瘦削的右手。

    江秋涼停住了腳步,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一朵紅玫瑰,霧氣將它籠罩,純白得比鮮紅更為刺眼。

    喬伊斯沒有化為一朵泯然眾人的紅玫瑰,而是化為了霍布斯古堡第一朵,最後一朵,也是唯一一朵白玫瑰。

    霍布斯還在笑,他跟在江秋涼的身後,笑聲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讓人窒息的死寂。

    ——「你知道紅玫瑰的花語嗎?我很高興他在經歷了這些無妄之災後還在試著融入熱鬧,這樣多的人對他有這樣熾熱的感情,很難得。但是……他看上還是這樣孤獨。」

    喬伊斯的話在耳邊響起,隔著死生,尾音融化在了迷霧中。

    紅玫瑰的花語——我愛你,熱戀,希望與你泛起激情的愛。

    白玫瑰的花語——我足以與你相配,你是唯一與我相配的人。

    即使霍布斯擁有這樣多的紅玫瑰,每一個人生前都對他懷有激情的愛,所有人或許或多或少愛著他,愛他尊貴的身份,愛他英俊的表象,愛他富足的金錢,愛他神秘的傳說,但是所有的激情終將逝去,浮華散盡,行至盡頭,只有一個人願意捨棄自由的靈魂,義無反顧愛上他悲慟腐朽的靈魂。

    滑稽的是,是他親手扼殺了唯一愛他的人。

    江秋涼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

    《世上最美麗的一朵玫瑰花》,不是羅密歐和朱麗葉棺材上開出的玫瑰,也不是長瓦爾堡墳上的玫瑰,它綻放在霍布斯古堡前,整個花園都是它的,它只為所愛之人開放。

    清晨,空氣中有泥土的氣味,有霧氣散來的潮濕,有揮之不去的虛無。

    霍布斯跌跌撞撞跑向那朵白玫瑰,他的碎發攪在霧氣中,半點形象也談不上,他不管不顧衝到白玫瑰的面前,用顫抖的手指去觸碰它。

    荊棘會刺傷他的手,把他活活殺死,吸光他身上最後一滴血。

    然而,預想中的一切沒有發生。

    孤獨的白玫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收起棘手的利刺,怯生生探出開得嬌嫩的花瓣,依偎在霍布斯的手心。

    霍布斯徹底崩潰了。

    喬伊斯選擇了原諒他,原諒他做出的一切,即使他說過,只想和霍布斯當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這一世的感情挑挑揀揀,他還是留下了比狠意更加純粹的愛意。

    「為什麼……」

    霍布斯跪倒在那支白玫瑰花前,泣不成聲。

    霧氣漸漸變濃,模糊了視線。

    地平線的交界處,霍布斯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白色的物件,不加猶豫划過自己的脖頸。

    是他不知何時藏在口袋裡的花瓶碎片。

    鮮紅的血噴濺在白玫瑰嬌嫩的花瓣上,伸出的枝葉上,苦澀的泥土上,給所有的一切覆上了一層衰敗的血色。

    霍布斯的最後一個動作,是伸出手,輕輕拂過白玫瑰的枝葉。

    他的愛人,他的喬伊斯,陪伴他到了生命最後一刻。

    結束了,所有的過往,所有的苦難,所有的愛恨糾葛,盡數消散在愛爾蘭某個霧氣瀰漫的清晨。

    江秋涼慢慢走過去,無力感充斥著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兩條腿從未像此刻一樣沉重,霧氣吞噬了空氣之中所剩無幾的氧氣,窒息感從頭頂一直貫穿到腳底,深深紮根在土地里。

    時間和距離被無限拉長,他走到近前時,霍布斯已經消失不見了。

    昔日繁華的古堡花園裡,鋪天蓋地的紅玫瑰通向鑽石般閃耀的古堡,而此刻,蕭索的古堡前,只剩下兩朵經年不衰的白玫瑰,在風中依偎在一起。

    一張紙條悠悠從遠處飄過來,裹在盛夏清晨微涼的風裡,打了一個姿態愜意的卷。

    江秋涼伸手抓住了那張紙。

    字跡潦草,肆意中不失風骨,像是在某個難以抒意的睡前匆匆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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