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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管弦樂隊的演奏由遠及近, 薩克斯、大提琴、小提琴、雙簧管……盛大而頹靡。
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江秋涼在掀開帷幕,往外投去第一眼的時候, 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馬車正駛過花園, 不, 不是花園, 花園已然不足以形容出壯觀程度的萬分之一的。鋪天蓋地的紅玫瑰,清一色的紅玫瑰在血色的夕陽中盡情綻放。在一時之間, 分不清是夕陽染紅了玫瑰,還是玫瑰滲透到了天際,或是兩者相輔相成,互相糾纏。
馬蹄不是踩在鬆散的泥土上的,不是踏在光滑的石板上的,而是踩在了倒在地上,壓彎了腰的玫瑰身上。
活生生的一條路。泥土的暗黃早已被覆蓋,入眼儘是尚未褪去的鮮綠和艷紅。
路上大半的玫瑰還仰著腦袋,花瓣上殘留著前一夜的露水,荊棘不肯屈服似的傲立,給江秋涼一種錯覺,倒在地上,撐起一條路的,不是殘缺意識的花,而是活生生的人。
馬蹄揚起,毫不留情踩踏在花蕊的正中央。嬌嫩欲滴的玫瑰頃刻之間成了噁心作嘔的爛泥,爆出的紅色枝葉濺在邊上的玫瑰花瓣上,驚得邊上的倖存者輕輕顫抖。
在馬蹄落下的那一刻,江秋涼好像聽到了一聲撕裂的嘶吼和幾聲恐慌的吸氣。
沿著剛剛碾出的花路望去,道路的盡頭是高聳的古堡,堅固恢弘的古堡靜立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燈光照得整座古堡通明,猶如紅海盡頭亮著光,指引迷途人的燈塔。
馬車停在了古堡的門口,車夫輕快地從車上一躍而下,対著一早就等在門口的侍者低語了幾句。
侍者的神情從嚴肅轉到驚愕,再到抬眼時,已被恭順代替。
「伯爵先生,霍布斯勳爵已經恭候多時。」
由侍者引著,江秋涼走近了霍布斯古堡。太恐怖了,他覺得自己完全是誤入了歐洲老式電影的拍攝現場。穹頂之上掛著足夠三個人環抱的巨型青銅吊燈,天花板並非單調的色彩,而是和教堂一樣覆蓋著油畫,鋥亮的地磚鋪展開,照出了清晰的人影。
在這種地方是不能摔倒的,一旦摔倒了,望著天花板上的油畫,就起不來了。
不斷有侍者從他身邊經過,各色的酒水盛在樣式不同的酒杯里。冒著氣泡的,不冒氣泡的。偏甜美的,偏苦澀的。由淺到深,金黃棕褐銅粉紫紅,眼花繚亂到目不暇接。
相當濃郁的酒香,碰撞在一起,直到有個人從他面前跑過,江秋涼才注意到空氣中濃郁的酒香並非來源於侍者手中的托盤。
有一圈河流,把古堡的內圈圍住。
跑過去的人捧起河流里的水,貪婪地大口痛飲著,他手掌的「河水」冒著淺金色的氣泡。
而空氣中濃郁的酒香正是來源於此——
這條河,整整一條人工的河流,流淌的竟是香檳!
掩藏在酒香之下,是香氣四溢的烤肉。
鋪著白色鑲邊綢緞的巨型長桌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光潔的刀叉和乾淨的托盤,至少五六個一人環抱的大餐盤上堆砌著肉食的小山。
酥脆的烤肉,淋上濃郁醬汁的排骨,還有一盤散發著奶油香氣的肉糊糊,點綴的蔬菜和水果在肉食麵前黯然失色。
很多紳士和小姐圍在長桌邊,手裡端著托盤,談笑風生。
一桌的珍饈,江秋涼卻食慾全無,因為他想起了這個世界的名稱——
嗜血食人魔。
移開視線,江秋涼不經意掃到一個穿著誇張華麗裙擺的貴婦人用小巧的銀質叉子叉起了一小塊烤肉,放到了口中,慢慢咀嚼。
肉汁在舌尖爆開,軟骨碰到牙齒。
咔噠,咔噠,咔噠。
調料沾在唇邊,貴婦伸出小巧粉嫩的舌頭,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
江秋涼快走幾步,繞開了擁在長桌前的人群。
「抱歉,借過……」侍者伸出手臂,用身體幫江秋涼擋出了足夠一個人行走的過道,「勳爵以前喜歡冷清,近兩年轉了性喜歡熱鬧,古堡以前總是死氣沉沉的,如今也算是有了生氣了。」
江秋涼不知道他突然說起這段話的意義,他明明一個字都沒問。
霍布斯在近兩年性情大變?
無疑是個關鍵的線索。
侍者推開一扇高聳厚重的門,引著江秋涼走進去。門裡是書房,除了一扇門的空隙,四面牆全是密密麻麻堆放齊整的書籍。在一面書牆的前,是蜿蜒而上的樓梯。
走上樓梯,二樓映入眼底,寬闊的空間被隔成了大小兩個正方形,巨大穹頂青銅吊燈的光線在這裡盡情綻放,恍然天堂。
不同於一樓的人聲鼎沸,摩肩接踵,這裡將所有嘈雜的人聲和震耳的管弦樂踩在腳下,二樓炫目的亮光中,一個男人靠在扶手上,輕晃著手裡的酒杯,動作優雅而紳士。
優雅的高腳杯,紅酒從淺及深,被熾熱的燈光刺穿了。
他沒有回頭,動作沒有一絲停頓,江秋涼卻感覺到他不容忽視的注視——
他在透過高腳杯窺探他。
「江,你來晚了,等待你的過程簡直稱得上無可附加的痛苦。」
霍布斯的嗓音沙啞,成熟中有一股勾人的勁兒。他轉過身,閒適地靠在欄杆上,対著江秋涼舉了一下酒杯。
影子拉得很長,面容因為陰影而模糊,但是毫無疑問,掩藏在黑暗中的面龐是極具吸引力的存在。在看清他五官之前,江秋涼倏然想起了一張臉,那張臉屬於十字路口的指示燈由紅轉綠的一瞬間,低頭吻著他的愛人,屬於酒吧伸出食指,指著杏子酒念出「破碎故事之心」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