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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江秋涼隨口應了一聲,從大衣口袋裡取出手機。
鎖屏上彈出的信息顯示有一條來自許恙的新信息——
啊啊啊睡過頭了!很快就到!!!
江秋涼蹙起眉, 果然許恙和他預想的一樣不靠譜。
明明一天幾十個電話一定要拖自己出來的是他, 現在睡過頭的也是他。
女孩把咖啡握在手裡, 有點緊張。
「先生, 你的咖啡。」她把咖啡遞出去, 臉有點紅, 「我和朋友晚些打算去酒吧,就是隨便玩點, 有興趣一起嗎?」
江秋涼接過咖啡, 溫暖的觸感從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
「我很想去, 但是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了去國家美術館,抱歉。」
「國家美術館……」這家咖啡館就在美術館附近, 女孩很快反應過來, 「是為了畢卡索巡迴畫展嗎?」
「嗯。」江秋涼點頭, 唇角勾起一抹溫和而疏離的笑意, 「謝謝你的邀請,以及祝你玩的開心。」
咖啡店的客人不多。
江秋涼在之前常坐的靠窗位置坐下, 因為里外的溫差,落地窗裡層有薄薄的一層水汽。這樣滴水成冰和晝短夜長的日子,確實不太能勾起人出門的衝動。
許恙確實對繪畫作品很感興趣,再忙一個月也要去國家美術館逛一圈。可是許恙從來沒有一天幾十個電話催他一起去看畫展,其中的原因江秋涼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從西格蒙德醫生那裡得到了些口風。
江秋涼不知道應該怎麼拒絕許恙。
他知道許恙是為了他好,或許他真的應該多出來走走,呼吸一下奧斯陸能把肺凍到生疼的空氣,再滑一跤,把腦子裡晃來晃去的傷春悲秋甩掉,然後他就可以恢復正常,像個正常人一樣嬉笑怒罵。
談何容易。
江秋涼把大衣脫下,搭在身邊空位置的扶手上,翻開了出門前隨手揣在兜里的書。
克萊因藍的封面,是近日極為流行的暢銷書,一位頗負盛名的挪威女作家消失了一年多,突然出版了一本遊記,記錄了她環遊世界的經歷,很長時間都像一座不可摧毀的藍色小山,霸占著書店進門的一塊推薦區。
女作家提及途徑柏林時恰遇一年一度的同性戀遊行,她混在人群里,假裝自己是個德國人,也提到她在狂歡之後才想起明年就是挪威同性戀法案通過二十年了。
她悲傷地寫道:這一刻,我被前所未有的自由沖昏了頭腦,自由從未老去,只有我在老去。
焦糖瑪奇朵的甜停留在舌尖,胃裡暖融融的,江秋涼翻過一頁,咖啡館裡的香氣和眼前的文字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了他的情緒。他陷入在迷人的文字里,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
咖啡廳懸掛的銅鈴發出了一聲悅耳的輕響。
戶外的寒風吹進來,很快又被室內的溫暖覆蓋。
「一杯麥芽雪冷萃,謝謝。」
有質感的男聲,不徐不急地說出他的要求,猶如一縷迷路的春風,誤打誤撞到凌冽的冬天。每一融入到沉寂中的尾音,化作不會消散的咖啡豆清香,在心口輕輕掃過。
穿過柏林熙熙攘攘的街道,推開迎面而來的人群,江秋涼迷失在錯綜複雜的陌生路口,又在一瞬間之間重新回到了奧斯陸的卡爾·約翰街道,坐回到了這家小小的咖啡廳里。
一股不真實的熟悉感吞沒了他。
江秋涼茫然地從抬起眼,那人從女孩手中接過咖啡,正大步走向門口。
他走得很快,兩腿修長,黑色大衣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而動。他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一瞬間,非常短的一瞬間,緊接著他推門而出,消失在了窗外的水汽中。
不到三秒,卻足夠看清他側臉優越的輪廓,垂在額上的黑色碎發和漆黑到望不到底的眸子。
江秋涼來不及拿大衣,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撕扯出一聲悠長而尖銳的噪音,他顧不得周圍投來的奇怪目光,徑直朝著門口衝去。
時間被無止境拉長,他分不清此刻是憤怒還是悲傷占據了上風。
指尖碰到玻璃門的推手,上面殘留著那個人手上的餘溫。
下一秒,奧斯陸零下十度的寒風毫不留情迎面吹來,江秋涼茫然四顧,迅速在左邊鎖定了一個人。
過膝的黑色寬鬆毛呢大衣罩著高領的針織衫,修長的黑褲子下是熟悉的馬丁靴,除了沒有那枚掛在脖子上的戒指,他和噩夢鬥獸場的穿著一模一樣。
黑髮隨風飄動,他手裡握著一杯咖啡,正要左轉到另一個路口。
「等等!」
江秋涼忍不住用挪威語喊出聲,跑了過去。
風真的很大,吹在臉上刀子剜過似的疼,可是再疼也疼不過呼吸之間牽連著血肉的痛苦。
喊聲混在呼嘯的風中,被吹得四分五裂,那人仿佛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腳步沒有任何的停頓。
江秋涼眼前的景象在晃動,奧斯陸的街道從未像這一刻那樣支離破碎。
他知道,只要拐過了這個街道,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或許只是他的一個錯覺。
可是一個人真的能對自己幻想出來一個錯覺產生如此深的羈絆嗎?
他們之間差了這麼長的距離,江秋涼知道,就算自己此刻跑得再快,自己也不可能在追上他了。
江秋涼慢下步子,雙手撐在膝蓋上,口中呼出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喉中灌入的冷風讓他全身從上而下無一不是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