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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不是他在等待它,它潛伏在他的靈魂之中,和他活得一樣久,早已融入成了呼吸的一部分。

    一氣呵成,落下最後一筆,諾埃爾手中的筆落到水桶里,濺起了一個小小的水花。

    諾埃爾靠在椅子上,深深陷入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到發光,江秋涼聽到他虛弱的聲音:「是它。」

    「沒有以前畫得好了,」他說,「不過阿蘭會體諒我的。」

    諾埃爾從椅子上站起身,佝僂著背,他緩步走到架子前,突然停住了腳步。

    江秋涼聽到了他粗重的呼吸聲,像是瀕死之人最後的一絲力氣。

    「你來了。」他對著虛無輕輕說了一句。

    「我等了你好久啊……」他抬起手,指尖點在空中,「我知道面前的你是假的,可是我還是心甘情願走進你的陷阱。沒事的,只要是你,哪怕只有一個虛影,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你說,究竟是我困住了你,還是你困住了我呢?」

    「我只求你別走,別叫醒我,我是心甘情願的。」

    諾埃爾突然看向了掉在地上的槍。

    江秋涼立即站起了身,他手腕被休用力拉住了。

    「放過他吧。」

    諾埃爾撿起掉在地上的槍,對準了自己的左眼,扣下了扳機。

    砰!

    江秋涼閉上眼,黑暗不能給他片刻的安慰。

    苦澀,沒有一點甜味。

    諾埃爾倒在了地上,鮮血流淌在他的身邊,像是無聲的道別。

    江秋涼走過去,畫架上掛著他剛剛完成的最後一幅畫作——

    一家四口,中間是一對年輕的夫婦,他們摟著年幼的兩個兒子,笑容溫和。

    身後,是鬱鬱蔥蔥,看不到盡頭的爬山虎。

    第30章 易碎收藏家

    鬱鬱蔥蔥的爬山虎, 刺眼的綠色。

    四周迴蕩著經久不散的哭聲,卻不是江秋涼和休。

    數不清的畫在燭火搖曳中褪色,凝固的顏料像是在這一瞬間恢復了生命,從畫布上爭先恐後地流下, 五顏六色蔓延到了地上, 不約而同包圍了諾埃爾逐漸冰涼的身體。

    所有的畫都恢復到了原本乾淨的素色。

    乾淨的, 像是從來沒有人在上面塗抹過,在上面花費過時間,在晝夜更替之間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它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紀念著遙不可及的舊夢,如今做夢的人進入了夢裡, 它們一同跟隨, 與其徒留給不懂賞識的人評頭論足, 或許消失才是最好的結局。

    江秋涼久久站在最後一副畫作面前, 不發一言。

    只有這幅留下了, 畫裡的四個人靜靜注視著他, 笑容很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燭光的效果,江秋涼看到諾埃爾靠在克洛德夫人身邊, 對他輕輕眨了一下眼。

    休走到江秋涼身邊, 從畫架邊拿起克洛德將軍留下的最後一封信, 展開。

    地下室的燈光在晃動,葡萄酒恰到好處醉人。

    「親愛的卡特琳,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稱呼你克洛德夫人。每次別人叫你克洛德夫人, 你都會恍惚, 其實我都看到了。在你走後, 你的神情在我的腦海中反覆回放,讓我後悔莫及。你是我的夫人, 更是你自己,是我對不起你。

    諾埃爾和阿蘭很好,諾埃爾長得像我,阿蘭長得像你,他們現在都長成了很漂亮的孩子。諾埃爾喜歡藝術,他會畫很棒的作品,阿蘭喜歡文學,常常會捧著一本書,我很慶幸兩個孩子都找到自己熱愛的東西。黑暗的時代沒有毀掉他們的光亮,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你知道嗎?阿蘭喜歡給諾埃爾帶花,每次諾埃爾出門寫生回來,他都會偷偷在臥室里藏一束花。他們不像我,總是忘記在節日給你帶鮮花。

    卡特琳,又到了爬山虎開花的季節,看到那些黃綠色的小花,我總會想起你,想起有一次結婚紀念日我忘記帶花,你站在院子裡,我至今記得你當時的每一個神情變化和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那天你披著頭髮,穿一條嫩黃的連衣裙,比爬山虎的花更動人,笑著對我說:『克洛德,是你給了我滿滿的一牆爬山虎啊!』

    啊,我晃神了,容許我花費這無聊至極夜晚的五分鐘來想你。現在戰爭很嚴重,不過我相信諾埃爾和阿蘭一定能夠等到那一天,戰事成為書中一筆帶過的過往,而不是每天身邊的經歷。有朝一日他們會躺在盧森堡公園的草坪上,曬著自由的陽光,仰頭就能看見蔚藍的天空。

    夏天到了,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是。

    愛你的,克洛德。」

    江秋涼把畫夾在右臂,輕易從休的手中抽走了信紙。

    他把信紙對摺,彎腰放到了諾埃爾的手中。

    休跟在江秋涼的身後,走出了地下室。

    窗外是黑夜,將軍府中卻燈火通明,光線亮到刺眼,滿目皆是荒唐。

    江秋涼走過諾埃爾的小畫室,走過餐廳,走過客廳,踏步上台階。

    蜿蜒而上的樓梯邊掛著嚴肅的面孔,他走到靠近二樓扶手邊,早以準備好的位置上掛上了那幅畫。

    一切,完整了。

    燈光在他掛上畫的一刻熄滅,只有寥寥月光從外面潑灑進來,猶如老舊舞台年久失修的聚光燈。

    有一個堅硬的物件抵住了他的腰,溫熱的氣息說出殘酷的話,縈繞在耳側。

    「別動,你知道我手裡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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