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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他摩挲著江秋涼的下巴,遺憾道:「比如此刻,江,我讓你用著阿蘭的身體,可是他是冰涼的。」
江秋涼撇開臉,躲開了諾埃爾的觸碰,目光在黑暗中微不可察的一凝。
他的手被捆在椅子上,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是誰幹的。
諾埃爾像是一頭困獸,被他的一個動作輕而易舉激怒了,他暴力擰過江秋涼的臉,一雙蜘蛛網一般爬滿了紅血絲的眼珠在不足五厘米的距離狠狠盯住江秋涼。
「你會成為他,你一定會成為他,你只能成為他。」
諾埃爾從齒縫中惡狠狠擠出每一個字,恨不得把它們烙印到江秋涼的皮膚上。
「成為他的只是我嗎?」江秋涼直直望進他的眼中,「你的左臂呢?你騙我是炸傷,真的是炸傷嗎?」
諾埃爾的眼珠動了一下,他後退了一步,發出了笑聲,說是笑聲,不如說是哭聲,尾調的盡頭皆是一片空虛的靈魂。
「你果然懷疑了。」
他捲起袖子,露出左臂上平整的傷口,和江秋涼的預想一樣,傷口的切口根本不是血肉模糊的炸傷痕跡,而是非常規整的切痕。
「你說的不錯,我的左臂根本不是在戰爭中炸傷的,」諾埃爾聲線平穩,與其是在訴說自己的過往,更像是面無表情講述著別人的故事,「是我用自己的右手砍斷的。」
「你斷送了自己的天賦!」
「那又怎麼樣?!」諾埃爾突然情緒激動,他用顫抖的右手指尖指著後面數不清的畫作,「你知道闖到我畫室的士兵們怎麼評價我的作品嗎?他們說,這是不值一文的廢物,只有閒來無事的富家公子才會畫這些無聊至極的東西!」
他用右手掩住自己的臉,陷入到可怕的回憶中:「他們當面毀掉了我的每一幅作品,用刀尖挑爛它們的皮膚,用腳底踩過它們的身軀,用烈火烤乾它們的血液,他們最後還笑著告訴我……」
諾埃爾抽噎了一聲,淚水吞沒了他後面的話。
江秋涼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纏過繩子,諾埃爾只有一隻手,打得結很拙劣。
「該從富家公子的夢裡醒來了,你的父親和弟弟已經死了。」江秋涼模仿著軍官傲慢的語氣,「是這句話嗎?諾埃爾,你從沒有和我說過實話,你說阿蘭是克洛德將軍的獨子,不是的,克洛德將軍是兩個兒子,而他的長子就是你。」
江秋涼最初懷疑,是諾埃爾帶著他參觀將軍的書房。
諾埃爾無意識摳著書桌上一個不易察覺的凹陷,這不是一個管家在進入主人私人場所該有的表現,而且據諾埃爾自己說,他很少被允許進入克洛德將軍的書房,既然如此,他不可能發現這一處再小不過的瑕疵。更加欲蓋彌彰的是,他藏起了家裡的合照,這也情有可原,他不得不藏起合照——
合照上除了克洛德將軍和阿蘭,還有他。
江秋涼最終確定,是進入那個房間。
三樓走廊盡頭的那間房,不是客房,根本就是諾埃爾的臥室,牆上按的兩雙手印暴露了一切。諾埃爾鎖起臥室,是為了鎖住過往的回憶。
但是,看不見真的意味著遺忘嗎?
諾埃爾的右手緩緩垂了下來,臉上全是淚水,他看著江秋涼,卻好像是透過他在看遙遠的另一個人。
「你說的不錯,只是語調溫和很多,」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天賦……或許天賦很重要吧,可是什麼是天賦呢?」
江秋涼看到了他眼中的癲狂和疑惑。
「你知道嗎?你說過的一句話,和阿蘭一樣。」
江秋涼想到之前顫抖著聲音的諾埃爾。
「你的畫裡有你的呼吸聲?」
「不錯,阿蘭也說過這句。」諾埃爾陷入到回憶之中,「我的天賦不是我的,是他賦予了天賦意義。」
江秋涼一凜。
在國王賞識前,夜鶯的歌聲只是歌聲罷了,只有國王割捨了嵌滿寶石的假夜鶯,朝思暮想期待著它到來時,真夜鶯的歌聲才被賦予了真正的價值。
諾埃爾猛地一把握住了江秋涼的手臂,右手正好按在傷口上,江秋涼微蹙起眉頭。
諾埃爾眼中搖曳著瘋狂的火光:「江,所以你能原諒我的吧。你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只有你能帶回阿蘭,只要阿蘭回來了,父親也會回來的……」
「不會。」
江秋涼斬釘截鐵打斷了諾埃爾的胡言亂語:「我不會原諒你,我沒有任何義務犧牲自己成全你。就算我原諒你,那些被你運進這裡的死者也不會放過你的。」
「雨夜你摔的根本不是葡萄酒杯,而是棕色福馬林瓶。你清理乾淨碎片,在雷聲的掩護下摔了所謂的葡萄酒杯!」江秋涼用眼睛死死咬住諾埃爾,眸中閃過狠戾:「這些年你通過馬車運的根本不是蔬菜水果,而是和阿蘭相似的屍體!你把像阿蘭的肢體放進棕色福馬林瓶里,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該死的私心!」
諾埃爾深深被他的話刺傷了,他的一雙手像是烙鐵,有濕潤從江秋涼的右臂流下。
「是什麼讓我產生了該死的私心?是我嗎?」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在地下室里迴蕩,「我回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阿蘭了,他怎麼會死?他不可能死的,他只是迷路了,於是我在整個法蘭西找啊,找啊……」
「既然我的畫沒有辦法還原他的溫度,那把碎片拼起來呢?他的心,他的肝,他的肺,他的右手,他的腿……」諾埃爾一字一頓,「他以前總是和我說,他很想家,很想父親,很想我,他走失了這麼久,一定很著急,說不定會在夜裡哭的。我就快拼起一個完整的他了,可是我發現,少了一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