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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阿蘭先生,我在樓下有個小畫室,您有興趣去看看嗎?」

    「好啊。」江秋涼把交疊的雙手分開,站起身,「我很有興趣。」

    諾埃爾先走到門口,江秋涼跟在他身後,趁他沒注意時,用身子擋住了藏在身後的手,指尖飛快掃過他剛才搭在桌子上的地方。

    一個不易察覺的缺口,微微凹陷,看不太出來,只能摸出來。

    有意思。

    江秋涼收回指尖,在身後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施施然跟上諾埃爾。

    說是小畫室,其實諾埃爾的臥室。

    他的臥室只有阿蘭的二分之一,裝修簡樸很多,家具也精簡了不少。

    除了一張再簡單不過的床,其餘的空間放著一個木製的椅子,畫架,各種各樣的繪畫工具,江秋涼認不太齊全。很多大小不一的畫布,層層疊疊堆砌在一起,有些豎立有些橫放,乍一看上去堪稱震撼。色彩不一的顏料擠在木板上,早已乾涸,遮住了木板原有的顏色。幾隻畫筆擱在髒水裡,和木板一樣,水調和成了一種很詭異的顏色,上面飄著一層浮塵。

    「抱歉,阿蘭先生。」諾埃爾自己也愣了一下,大概忘了自己沒收拾,飛撲擋住了髒兮兮的工具,「您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江秋涼被深深震撼了。

    他站在豎立放置的已經完成的畫作前,讚嘆道:「諾埃爾,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畫家!」

    左邊的畫作上,少年坐在爬滿了葡萄藤的廊下,細碎的陽光從枝葉縫隙里穿過,落在他手裡的書頁上。

    右邊的畫作上,有一個人躺在碧綠的草地上,閒適地翹著二郎腿,一陣風吹來,細草和水面一樣泛起波瀾,而那人臉上蓋著一張報紙,遮住了面容。

    光影和結構恰到好處,情緒在色彩的疊加中無聲流淌。

    諾埃爾收拾的方式很直接,他把髒兮兮的工具一股腦推到床底,髒水從水桶晃蕩出來,沾在他的衣袖上,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飛快拉過左邊的袖子擦好凳子,推到江秋涼身後。

    「謝謝你,阿蘭先生。」他站著,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作品,「這是我搬來這裡之前的畫作,它們是我的生命。」

    「諾埃爾,你畫的是誰?」

    諾埃爾搖頭:「不是誰,意識裡面的某種存在罷了。」

    「原諒我,諾埃爾,我不太懂藝術,沒辦法用很專業的語言分析,」江秋涼和畫面平視,感覺到清風從畫作里吹出,撫摸過他的面龐,「你的畫裡有你的呼吸聲,真的。」

    「畫裡……有呼吸聲?」諾埃爾的聲音在顫抖。

    「很驚悚嗎?」江秋涼笑道,「優秀的畫作奪取了觀眾的呼吸,在屏息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受了你的呼吸,這大概就是藝術的力量?」

    身後是良久的靜默,江秋涼回過頭,發現諾埃爾竟然在哭。

    江秋涼愕然:「怎麼了?」

    諾埃爾拿右邊的袖子抹去淚水,髒水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污痕,更像在哭了。

    「我只是,太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肯定了。」諾埃爾破涕為笑,「阿蘭先生,你讓我想起了從前的美好時光。」

    江秋涼回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諾埃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很快就會好起來。」諾埃爾搖了搖頭,「我最近也在嘗試,可是狀態總是不太對,繆斯好像棄我而去了。」

    「介意給我看看嗎?」

    諾埃爾愣住:「很差的作品,我甚至不想稱之為作品。」

    「可是賦予它們生命的是你,諾埃爾。」

    諾埃爾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從底部抽出一張,先自己看了一眼,面露遲疑:「阿蘭先生,這是我的最近一張,昨天晚上畫的,但是……它實在太糟糕了,你不會喜歡的。」

    畫風真的變了。

    江秋涼幾乎不相信這是同一個人畫的。

    大片的色塊交疊在一起,像是沒有任何確切的意義,黑色邊上是棕色,緩緩上升成橙色,再到綠色,綠色被水沖得淺淡,浮起一層金色,而後是淺藍到純白。

    沒有規律,色彩很雜亂。

    中間是一塊刻意留出的空白,像是一個月牙。

    第一眼看不出所以然,第二眼也……

    江秋涼抬眼看看豎著的兩幅作品,再看看手裡的畫作,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相比於驚愕,更像是一種想要抓住東西,卻只抓住了虛無的無力。

    「阿蘭先生,您不用安慰我,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幅畫表達了什麼。」

    諾埃爾露出了一個苦笑,他攥著自己的袖子,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不是你的錯,諾埃爾……」江秋涼試圖尋找合適的措辭,張了張口又無力地垂下了頭。

    他們都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可是說出來又能改變什麼呢?

    既然不能改變,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畫架擱著空白的畫布,陽光潑灑在畫作上,如同沉默嘆息的棲息。

    「我會停筆幾天,」諾埃爾的視線落在光影交錯處,「我一輩子都在等待,等待一幅我自己滿意的畫作,這將終其一生,或者一生也等不到。」

    諾埃爾走遠。

    江秋涼站在門口,室內比初見時空曠了許多,一幅幅的缺乏靈魂的畫作沉默注視著他,空白的畫布不知何時才能添上第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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