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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休,你的戒指很漂亮。」
江秋涼省去了「博士」兩個人,這樣的稱呼在無形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同樣的方式也被休用在他身上。
他再次開口:「將它戴在食指,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休掃了江秋涼一眼,低頭去看自己的左手食指。
他用右手的食指指尖輕輕撫摸戒指:「沒有特別的含義,是我還在醫學院時,一個朋友贈與我的。好看我就留下了,大小剛好合適食指,他的眼光很好,不是嗎?」
江秋涼肯定道:「是的。他現在還在法蘭西嗎?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見見他。」
「在的,我相信你們一定有機會相見。」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這裡?」
「我剛畢業就來了,大概兩年前。」休露出了一個很熟悉的笑,「阿蘭,你其實不必繞圈子,雖然通過戒指挑起話題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你其實是可以直接問出口的,我很樂意效勞。」
休把右手覆蓋在左手上,遮住了戒指,他又恢復成了從容慵懶的掌控者。
江秋涼失笑,無論從朋友還是醫生角度,休都很合適,和他談話省去了很多力氣,遠比他想像的輕鬆。
某種程度上,的確如他所言,有成為怪物的潛質。
「似乎要尋找一個合適的開口……」
休故作沉思,江秋涼知道他的心中早有決斷,因為他偏過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巨幅油畫。
江秋涼適時道:「不如先從油畫說起?」
休笑道:「正和我意,就從這幅畫說起吧。」
時間的指針轉動,一圈圈倒回從前。
「或許諾埃爾已經和你說過了,這幅畫是你要求買回來的,那時候你才十歲,已經很有藝術審美天賦了。即使從現在的角度,這幅畫也很有收藏價值。你知道有杜維恩勳爵嗎?」
「那個很有生意頭腦的美國商人?」
「是,但他不止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人,他還使歐洲的文化融入美國。杜維恩勳爵面對威廉·塔納的《橋和塔》時,說了一句話,你知道那句話是什麼嗎?他說,『如果我擁有這幅畫,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了。』」
江秋涼點評道:「很浪漫。」
休的笑在燈光下很淡:「克洛德將軍說,同樣的話,你十歲時也對他說過,人小鬼大。」
江秋涼在休的描述中勾勒著十歲時阿蘭的形象,稚氣的男孩抬起臉,對著近旁的父親毫不掩飾自己對於一幅美術作品的喜愛。
很法蘭西的畫面。
江秋涼唇角勾起一抹笑,回應道:「說起杜維恩我總能想起梅隆。」
「我的畫從未像你在場時看起來那麼美妙。」休模仿著悲傷沙啞的腔調,「是這句話?」
江秋涼有些訝異地抬眼,對上休深灰的眼睛:「沒錯,就是這句。」
休的眼神很溫柔:「我想這大概就是諾埃爾先生願意留在這裡的原因了。阿蘭,他喜歡你,喜歡你對他一覽無遺的欣賞。」
江秋涼想到了一個典故。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高山流水以此為美。
可江秋涼不是阿蘭,所有人卻把他當作阿蘭。
在江秋涼眼中,也不過是一幅攝人心魄的油畫,如果這幅畫被掛在挪威國家美術館,他或許會在它前面駐足欣賞,感慨畫家出類拔萃的天賦。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
隨後他會跟著人群走出美術館,在街上尋找一家合適的餐館解決自己的午飯,然後將這幅畫拋諸腦後,很久都不會再想起它。
緣分很奇妙,有人只能看到徒有其表的外殼,有人卻能看見它掩藏在美貌之下撕裂的靈魂。
與它有緣的不是江秋涼,而是克洛德將軍的兒子阿蘭。
窗外閃過一道驚雷,剎那將室內照得蒼白一片。
樓下傳來了很尖銳的噪音,緊接而來的是劃破天際的轟鳴。
直覺拉扯江秋涼的神經,暴雨打在他的靈魂上,濕漉漉的。
從床上爬起來,兩條腿垂在床沿,有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
「你別動,我去看。」休提著煤油燈,從一路走到門口,橙黃的光照亮了油畫,一閃而過的狄奧尼索斯靜靜看著一切發生,目光悲憫。
江秋涼搭在毛毯上的手抖了一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泛出慘白。
休走出門,扒在欄杆上對著下面喊了一句,樓下回應了他什麼,雨聲太大了,江秋涼聽不清。
他腦中嗡嗡作響,靈魂上落下的水在他的腳邊匯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
而他只是一眨不眨,和黑暗之中的油畫對視。
休很快去而復返,語氣依舊輕鬆:「諾埃爾在樓下摔碎了一個葡萄酒杯,他可真夠倒霉的……」
很快他停住了,眉頭緊促:「阿蘭,你怎麼了?」
江秋涼知道現在自己的臉色有多差,他開口酸澀:「休,你能照亮一下油畫嗎?最好只是我的……」
沒等休舉起煤油燈,又一道驚雷撕開黑暗,肆意叫囂在巨幅油畫上。
女祭司和演奏者神情惶恐,注視著森林的深處,仿佛黑暗中有呼之欲出的惡魔。
狄奧尼索斯不是看向別處,而是直直盯著畫外的人。他高舉雙柄酒杯,似乎在無聲之中致敬,他的眼中飽含悲憫,血淚從他的左眼滴下,划過蒼白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