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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期待這一天嗎?」休轉過頭,臉上帶了笑意。

    江秋涼嘆了一口氣,收回手:「恕我直言,掛上畫像的那天,阿蘭已經離世了。」

    「確實,」休點頭,滿不在乎,「人終有一天會離世,可是這裡還會掛上你的兒子、孫子……血脈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死者會在活人身上重生。」

    江秋涼皺眉,休似乎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興致。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餐廳,諾埃爾已經恭候多時。

    晚餐在沉默中進行,餐廳桌上有幾根蠟燭,很有法式的浪漫情調,刀叉碰在盤子上,代替談話。

    風變大了,呼嘯而過,屋內迴蕩著恐怖的低吼。

    窗外人影幢幢,如同有人在外面招手,親密地說著聽不懂的甜言蜜語。

    江秋涼忍不住往窗外多看了兩眼。

    「是被風吹動的樹枝,阿蘭先生。」諾埃爾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聲音平緩而溫和。「快要下大雨了,這幾天的空氣格外潮濕。」

    江秋涼點頭,空氣的確很潮濕,他移開視線,端起桌上的牛奶,輕抿了一口。

    鼻尖有若有似無的葡萄酒味,他的目光狀似隨意掃過餐桌。

    他的牛奶是休端過來的,休和諾埃爾的玻璃杯里盛著白水,桌上沒有葡萄酒。

    「我好像聞到了葡萄酒的氣味。」江秋涼的唇抵在玻璃杯上,假裝隨口一提。

    他注意到,諾埃爾拿著餐巾的手很輕地抖了一下。

    下一刻,諾埃爾又露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阿蘭先生,您忘了嗎?克洛德將軍很喜歡葡萄酒,地下室擺滿了他的私藏。」

    「嗯。」

    江秋涼應了一聲,又灌下一大口牛奶。

    「您想要來一點葡萄酒嗎,阿蘭先生?」諾埃爾問,「休博士認為牛奶有助於您的睡眠,您一向喜歡葡萄酒,或許這能是您心情愉悅……」

    「夠了,諾埃爾。」休咽下豆子,用叉子把胡蘿蔔劃到一邊,「阿蘭先生現在的狀態,葡萄酒會要了他的命。」

    諾埃爾張了張嘴,沒有反駁,他靠在椅背上,燭光映在他的臉上,讓他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似乎是氣不過,諾埃爾最終還是低低反駁了一句「休博士,挑食是個壞習慣。」

    江秋涼看向休的盤子,發現他用叉子划走最後一塊胡蘿蔔,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

    「謝謝你的好意,諾埃爾先生。記得下次不要在我的盤子裡放胡蘿蔔,我討厭胡蘿蔔。」

    江秋涼怎麼也沒想到,談話進行到最後成了諾埃爾和休博士兩人以胡蘿蔔應不應該出現在餐桌上為題結束。諾埃爾認為戰時物資緊缺,維生素必不可少,有什麼吃什麼,休則說補充維生素的方式有很多,他寧願啃一個月能砸死人的法棍也不願再見到胡蘿蔔。

    離開餐桌上樓的時候,江秋涼恍惚間看見有一群胡蘿蔔圍在他身邊跳舞。

    進入臥室,圖案誇張的地毯和牆紙充斥他的視野,橙色的顏料看起來都像是胡蘿蔔。

    江秋涼扶額,心情複雜。

    阿蘭似乎很喜歡看書,臥室里豎著書架,胡桃木桌和床頭柜上也堆了很多書。

    看了一圈,書的種類很雜,沒有固定那種類型,從經典到小傳,從虛構到現實,從喜劇到悲劇,無跡可尋。

    隨手抽出幾本,都有翻閱過後痕跡,偶爾幾段還有鉛筆的劃線和標註,簡短但精闢,可以看出閱讀者認真閱讀並且進行了思考。

    外面的風聲很大,樹影婆娑,江秋涼關上窗戶,躺到床上。

    床頭櫃對著一摞書,江秋涼拿起第一本,是美國作家塞林格的作品。阿蘭把其中一頁折了起來,那頁有一句劃線的話。

    ——我雖生活在這個世界,卻不屬於這個世界。

    邊上有鉛筆的標註,字跡很潦草。

    ——理想和現實,孰高孰低,我何時才能知道答案?

    書攤開在毛毯上,江秋涼有些晃神。

    他試圖想想阿蘭是在怎樣的場景,以怎樣的心態寫下這句話,可是他想像不出來。

    對於阿蘭,他知道的實在有限。

    同理,對於這棟建築,這個國家,他的了解都很有限。

    江秋涼將目光投向油畫中的狄奧尼索斯,企圖從他身上找到答案,而他只是注視著別的地方,神態從容。

    臥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短促的兩下,等待著回應。

    「進。」

    門被推開,休博士走了進來,他捧著一本書,手上提著煤油燈,換了一身舒適的睡衣,笑意盈盈。

    「你好啊,小阿蘭,很高興再次遇見你。」

    「怎麼了嗎?」江秋涼問。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

    江秋涼看休的眼神像是在確定他是不是個怪人。

    「哦,親愛的,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會傷心的。」休垂下眼眸,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快要下大雨了,阿蘭。」

    「只不過是下雨而已。」江秋涼直截了當說。

    休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不應該這樣說。

    不過很快,休又開口:「親愛的,如果你非要我說出一個理由,是我害怕。」

    休站在門口,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瘦長,像是風一吹就會倒。

    「我只是想要給你講個故事,」他低下頭,手指不安地摳著書封,「你願意收留我嗎?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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