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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50:45 作者: 不官
金碧輝煌,觥籌交錯,虛與委蛇。
虛偽和浮華在酒杯的碰撞聲中上升,衝破一塵不染的落地窗,直直俯衝到燈火通明的千家萬戶,融化在星星點點的燈火里。
宴會上的所有人披著一樣的笑臉,動作熟練而冰冷,只有內心的欲望熊熊燃燒。
魑魅魍魎混在人群之中,誤把此處的地獄當成了別處的天堂。
江秋涼把自己包裹在盛裝之下,用精緻到令人生畏的剪裁和價值不菲的品牌掩蓋自己空曠的靈魂,他和其他人一樣,戴上了標準的微笑,禮貌地回敬著每一個主動湊過來的陌生人。
偶爾寒暄,偶爾歡笑,偶爾傾聽。
經常碰杯,經常一飲而盡。
「秋涼,你過來。」
中年男子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江秋涼循聲望去,中年男人和他一樣,穿著得體,昂貴的布料每一絲褶皺在燈光下挑不出任何瑕疵。嚴格的膳食和定期的運動讓他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沒有中年的肚腩,沒有油膩的腔調,舉手投足之間沁出的具是所謂成功人士的傲氣。
「父親。」
江秋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他走近了幾步,杯里的葡萄酒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我兒子。」男人對著身前的人介紹,「秋涼,這是你凌伯伯兒子,之前一直在國外,你應該還沒見過。」
江秋涼輕輕挑眉。
凌伯伯,張伯伯,王伯伯。
他有很多伯伯,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和父親關係匪淺。
商業上往來,瞬息萬變的利益,或親或疏,利益的紐帶總是比血濃於水的親情來得長久。
他驚訝的並不是誰的兒子,而是父親恭敬的態度。
在名利的角逐場上,恭順代表有利可圖,錢財、權勢、聲望,缺一不可。
江秋涼抬眼,酒精和聲色衝散了所剩無幾的理智,只能看到被華貴燈光襯托得恰到好處的輪廓。瘦削利落的剪影站在名利場上,姿態是於年齡格格不入的從容不迫。
掌心乾燥溫暖,力道適宜疏離,語調勾勒出相見恨晚的假象。
字句墜落在被權錢暈染的地板上,像是微涼的夜風吹皺夏夜的湖面,驚醒了皎潔的月影。
「初次相見,我是凌先眠。」
「你好,我是江秋涼。」江秋涼習慣了虛假的寒暄,下一句脫口而出,「曾聽家父提起,久仰大名。」
或許說過,只是忘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真假假早就沒人在意了。
「哦?」凌先眠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很體貼的沒有深究,「我的榮幸。」
淺談的交談,做作的熱絡,老套的劇情總是不缺觀眾,演員孜孜不倦的在假象中流連忘返。
「抱歉,離開一下。」
江秋涼臉上掛著十足的歉意,對著正在同他高談闊論的夫婦微一頷首,一張虛偽到無懈可擊的臉在轉身的瞬間分崩離析,瓦解成了碎片,他把手裡的酒杯重重擱在路過侍從的托盤上,快步走出了宴會廳。
嘔吐。
胃裡泛起一陣陣的疼痛,翻江倒海的噁心感將他吞沒。
呼吸,酒氣返上來,再吐。
不知過了多久,江秋涼聽到身後的門被人推開了。
太狼狽了。
江秋涼抬起臉,鏡子裡的他額頭覆著薄薄的一層汗,臉色蒼白一片,唇上半點血色也無。
唯一的亮色,是通紅的眼眶。
咔噠。
門在鏡子裡關上,上了鎖。
凌先眠抵在門上,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總有人喜歡宣揚眾生平等。不是的,事實從未如此。
有的人一出生就坐擁別人一輩子都無法肖想的權勢,有的人從小就有笨鳥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才華,有的人只是站在燈光下,不發一言,就自成了一道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絕佳風景。
窮人以此聊以自.慰,弱者以此自欺欺人,丑角以此麻痹自我。
這該死的眾生平等。
不同於宴會場上的如魚得水,此時的凌先眠低著頭,細碎的黑髮從額前無力垂下,恍惚之間疲態畢露。
江秋涼透過鏡子注視著他,一時忘了收回目光。
凌先眠後知後覺察覺到了目光,抬起眼,與江秋涼在鏡子裡對視。
一雙漆黑眼眸里滲出醉意,細碎的燈光流轉。
他挑起唇,聲線慵懶:「這裡原來還有一個人啊。」
這麼大個活人,敢情才發現。
江秋涼笑不出來,很敷衍地擰開了水龍頭,用力擦拭自己的嘴角。
「你醉了。」
「不,我沒有。」
凌先眠走過來,步伐虛浮,差點撞在洗手台上。
江秋涼聞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男士香水氣味,頭更暈了。
「我之前見過你嗎?」凌先眠貼近江秋涼的臉,喃喃一句,「好熟悉。」
真醉了。
江秋涼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冷水緊急喚醒他僅剩的理智,水珠順著下頜線滑下。
有一張紙巾被遞到了眼前。
凌先眠一隻手撐在大理石洗手台上,另一隻手夾著紙巾,像是舞會開始前的邀請。
「初次相見,」談吐之間有揮之不去的葡萄酒香氣,「我是凌先眠。」
簡單的開場白,一字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