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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35:27 作者: 關關
迎薔垂頭喪氣、茫茫然又走回屋子。有人移椅子給她,她就坐,有人給她筷子,她就拿,圓臉女孩熱心地替她布菜,她嘗了一口。菜色不錯,材料也好,可是烹調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迎薔從小吃的是名廚手藝,這樣的菜她簡直吃不下,可是其他人卻又甘之如飴……
晶晶又介紹:「這裡只有我們四個人,你不要拘束。對了,他是德稚,這是阿暉、阿宸,我是晶晶。」
是了。迎薔其實老早就找到了儲方宸,只是她剛才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她只不過把那顆小平頭跟「阿宸」這兩個字連起來,但還連不到儲方宸那裡去。因為這裡的住址是新和村,不是霞雲路,她也猜不到任何可能性,當然更不知道方宸他們曾經搬過家,這裡是新地址。
今天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每一件對迎薔來說都像是意外。意外地知道了儲方宸的名字,意外地走錯路遇上方宸,意外地幫他們拖車,意外地被困在這,意外地手錶不見……
當然,唯一不意外的是媽媽過度擔心憂慮的大嗓門。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簡直像個輪盤在迎薔腦子裡轉,兩地是輪盤上的那顆小綱珠,滾來滾去,滾得她頭昏眼花的。
「你上山來做什麼呢?」昏眩中聽見晶晶在問。她來做什麼呢?
「我來找人,可是我不知道路,下高速公路問了人,人家說得很亂,上山又問,可能我又走錯了,剛剛想問那小平頭,他又老不聽我說……然後我就幫他們拖車,雨下得很大,路很難走,那個橋又斷了……」比手劃腳說得顛三倒四,別說旁人聽不懂,就連迎薔自己也不懂。她覺得頭暈頭痛,加上菜又不好吃,索性放下筷子,手扶住了頭。
看她這個樣子,所有人嚇得沒敢再問,甚至也沒人敢再叫她吃飯。晶晶扶起她來。
「呃……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好了。」
她領迎薔進了後面的空房間。
「衣櫃裡有被子。你休息一下,我不吵你了。」
晶晶走了。迎薔眼睛四處一望,比起那間小浴室,比起剛才餐桌上的菜,這裡更讓迎薔覺得晴天霹靂!那床,居然連個床墊都沒有,只有塊木板!
迎薔楞傻在那邊,驀然身後響起了個聲音:
「不會鋪床吧?是不是?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千金大小姐。喏,我犧牲點幫你鋪床好了。」
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的方宸,擺出一副自認瀟灑的模樣倚在門邊,然後就這麼走了進來。大搖大擺,不請自來,幫她從衣櫃裡取出棉被,一邊抖被一邊嘴裡話還不停:
「這床被子是鋪在床上的,這條被子是蓋的,這裡晚上不比都市,冷得會教你發抖。這幾床被子前兩天才曬過太陽,你放心,什麼蟲都沒有。」
蟲?方宸不說還好,一說,迎薔的心裡霎時毛了起來,驚嚇全寫在臉上。方宸從被子裡抬起頭嘲笑她:
「嘖,都市女孩,你一定沒住過鄉下吧?」
真可惡的語氣!迎薔不由得把舊帳統統翻了出來,從剛見面方宸不理會她的問話自顧自答開始,到害她被困在這,害她手錶搞丟,害她得睡這硬板床……不講理一點,一切都可以算到方宸頭上。
「你晚飯還沒吃飽吧?怎麼不回去吃完?」迎薔還算能忍耐,只不過是在趕人而已。
「唔,有道理。」仿佛這事讓他遺忘了很久似的,此刻才恍然想起。「那我走啦!日光燈的開關在這,奉勸你晚上留盞小燈。這裡沒什麼鄰居,也沒什麼現代設備,附近根本沒有燈,晚上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他伸出五隻手指來晃了晃,迎薔立刻輕易地又被嚇到,驀地住身後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哎哎!」他誇張地又笑又嘆。「隨便嚇嚇,你就暈了?」
方宸的口氣沒有一點讓迎薔聽得順耳的,她終於忍不住反擊了:
「沒用的男人才拿這種話嚇女孩子!」
「我可沒嚇你。」那張帥氣的臉龐很認真。「鄉下本來就是這樣,昆蟲亂飛啦,沒有路燈……」
「啊!你的……你的……!」
方宸的話莫名其妙被迎薔的尖叫聲給打斷,迎薔望著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恐怖,好像他的臉變成了鬼怪似的,方宸還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我的臉晚上看起來像貞子嗎?」
「你的、你的……!」迎薔不停地往後退,指著他的手在發抖,聲音也在顫:「你右邊的肩……肩膀上……蜘……蜘……!」
方宸不明就裡。「肩膀?」
隨意伸手去抓,毛絨絨的,他倒一點不怕,抓下來一看,居然笑了起來。
「喔,這個,沒什麼嘛,鄉下這種東西很多的,這叫ㄌㄚㄍㄧㄚˊ,都市也有啊,你不知道嗎?」
說著,居然還捏著一隻腳吊著遞給迎薔看,嚇得她尖叫無處躲,方宸還在繼續:
「別怕別怕!它又不咬人。這間屋子靠水邊潮濕,ㄌㄚㄍㄧㄚˊ滿多的……」
很多?迎薔嚇得雙眼圓睜像銅鈴!她不假思索她便往門外沖。
「你去哪?」方宸追過來,手上還捏著那隻蟲。
「不要過來!」迎薔驚慌地又吼又叫。「我不睡房間了,我寧願去車上睡!」
「車上?」方宸很故意地把臉色肅下來。「開車門時小心點,糙堆里有蛇,別讓蛇跑進去了。」
迎薔一雙美目火熾地瞪了他一眼,還是走出了室外。剛才原本頭還暈暈的,被方宸這麼一攪和一嚇,精神全恢復了起來!倒也不想那麼早回車上睡,卻是每踩一步糙地心就跳一下,深怕真的踏到蛇什麼的……
該死的傢伙!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磚屋前有兩盞庭院式的五燈,一張長椅,除此之外,還真像方宸所講的,不再有任何現代化的設備。她走到長椅上坐下,兩腳縮到椅子上來,整個人籠罩在燈光的範圍之下,有了點安全感。
雨已完全停了,蒙蒙灰白的雲擁著清冷的月,月華如水,染得綠糙上的嫩芽晶晶翠翠的,徐徐的夜風,足以撩起人心底的思緒,吹拂著迎薔的長髮,糾糾纏纏。
難得有這樣的山居夜景,意外地能有這樣的經驗,然而迎薔心中仍有揮不去的糾纏。她想到母親,不知在台北為她擔心成什麼樣子,便沒來由地心煩起來;然而另一部分的自我卻又為了這偶然的自由而慶幸。她不就是厭倦了家人的過度照顧才留字條出來的?
去找捐給她骨髓、救她一命的儲方宸,一來好奇那人長什麼樣子,想親自謝謝人家;二來不過也只是個藉口,迎薔給自己的藉口,好讓她有理由不告外出,然而現在這藉口引出了更多理所當然的藉口,畢竟她是被迫困在這,不是出自她所願。
如此一來,她自由的假期豈不正大光明地多了好幾天?就算被困在這山上,也令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