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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35:27 作者: 關關
    「可是、可是!」萱芙極力說服迎薔:「你在家卻躲在樓上,這怎麼講得過去?再說嬸嬸想今天幫楊景康介紹些政界大老,你好歹是楊景康的女朋友,怎麼不干你的事?」

    她「好歹」是楊景康的女朋友?迎薔直勾勾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鏡中的人百般無奈的面容。她開了閉眼睛,一種無力感從腳底直泛上心來……

    「我比較像是他指腹為婚的女朋友吧?」迎薔刻薄地說。

    「你怎麼這麼講!楊景康的條件很好的,才廿七歲,就準備競選下屆的立法委員,上進又有抱負,我真的覺得他很有未來……」萱芙講到後面,竟不期然地帶點欣羨仰慕,沉醉之餘趕緊轉回來:「再說你外公是國代,媽媽又是黨代表,你嫁給楊景康,不是正巧合適?」

    「是啊,標準的政治婚姻。」迎薔益發不留情。

    「可是楊景康對你真的很不錯啊,」萱芙一直替景康講話。「你生病的這段日子,他不是一直守在你身邊?而且你認識他有好幾年了,也沒瞧見你不喜歡他還是拒絕過他。」

    這話聽來似乎是把罪怪到迎薔身上來了。如果硬要這麼說,迎薔似乎地無話可說。這麼多年來,她對楊景康幾乎像是默認了。誰叫她有個黨代表的媽媽,有個對她過度保護的媽媽,有個希望她嫁給權貴,從此過著幸福生活的媽媽!

    媽媽望女成鳳的苦心她全都懂,只不過當這隻鳳未免太累了。當萱芙從衣櫃裡幫她挑了件寶藍色禮服出來,硬往她身上比要她穿時,她的秀眉當場又蹙了起來。

    「喏,這件好。嬸嬸上個月特地替你買的是不是?名牌耶!」萱芙把衣服往迎薔身上一掛。「你穿這件,她一定會很開心。」

    媽媽開心,可是迎薔的眉心蹙得更緊。這件衣服根本不合她的型,領口太低,長度又短,她的身材本就不豐腴,生了病之後更加清瘦。

    迎薔反手把禮服往萱芙身上一送。

    「這件衣服我穿一點都不好看,還不如給你。你換上吧,我另外挑一件。」

    萱芙陡地一楞,受寵若驚。這件禮服價值非凡,款式更是最新流行,記得剛拿回來的時候,她還曾偷偷欣羨過好幾天。

    「不……不行啦,嬸嬸會罵的!」深吸口氣,天人交戰之後,萱芙還是忍痛把禮服遞還給迎薔。

    萱芙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她只不過是個來台北念書、借住迎薔家的堂妹。更糟的是。她叔叔早跟嬸嬸離婚了,難得嬸嬸還肯讓她白吃自住,這種狀況下,她還是有自知之明好些。

    迎薔從小認識萱芙,倒向來不曾體會萱芙處境的尷尬。雖然父母很早就離婚,父親那邊的財勢跟母親這邊比起來實在是天地之別,可是堂妹就是堂妹,她從來沒有自己比萱芙優越的感覺。

    但是媽媽呢?迎薔倒不敢保證。

    迎薔長吁一口氣,明白萱芙也許有她不了解的難處。她不再堅持要把禮服送給萱芙,只是自己去衣櫃裡挑了另一件。穿著穿著,又不認命,忍不住心情灰暗嘆氣:

    「為什麼做人有那麼多為難?有時我還真希望生病的那時不要有人移植骨髓給我,如果我死了,就不必面對這麼多無奈。」

    萱芙立刻又緊張起來。

    「你怎麼這麼說?要嚇死人?」

    「我是說真的。」迎薔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粉撲在臉上,一臉的不甘願。「每次一想到這,我就很想知道那捐骨髓給我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一定以為他做了好事,救活了我一命,很開心吧?可是他不曉得我活下來之後有這麼多麻煩。」

    「你別這麼說。」萱芙皺起了眉頭。

    「對了,你知不知道捐骨髓給我的那個人是誰?住哪?」迎薔好奇心忽起。

    「不清楚。」萱芙警覺起來。她其實是記得的,因為那人的名字很怪,只是嬸嬸交代過不能讓迎薔知道,於是她含糊其辭:「好像有個怪姓,姓儲的樣子。」

    「儲?真奇怪。」迎薔也知道從萱芙口裡套不出什麼來。可萱芙不知道的是,迎薔在醫院時有回不小心翻看了資料,匆匆忙忙中瞧見那人的住址,不在台北,XX市霞雲路36號,很好背,但人名就來不及記了。

    人之常情。除了感激之外,迎薔鐵定會好奇,她身上的骨髓,曾經屬於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當然希望會是一個善心的好人,萬一是個品性不佳的爛人,她雖然被救活了,卻得一輩子懷著芥蒂。

    通常,捐贈中心都會安排捐贈者與病患見面,也許不只表達謝意,也因為這類的原因吧?只是迎薔母親不只不准她和他見面,甚至連道謝都免了。

    每天她都這麼無聊,無聊到什麼事都重複想個好幾遍,於是這件事也像資料一樣存進了她的腦子裡。

    「你們還在聊天哪,薔薔弄好了沒有?客人都在樓下呢。」恩威並重的聲音傳了土來。迎薔的母親何佩鳳蹬蹬蹬上了樓梯、走進女兒的房間,眼裡只有迎薔,完全不看萱芙一眼。「咦?打扮好了嘛,走了,跟我下樓。」

    拉著女兒的手就往門外走,迎薔跟萱芙的對話不但被打斷,還被迫讓母親拖拉著下樓,萱芙只得默默跟在後面。

    樓下,雖然是中午,大廳內卻燈火輝煌。從大飯店請來的外燴,在大廳的角落搭起長桌,琳琅滿目的精緻食物讓人幾不忍食。賓客周旋其間,觥籌交錯。

    迎薔才剛露臉,景康立刻就迎了上來。迎薔抬頭看他,他一身筆挺的名牌西裝,看上去玉樹臨風、斯文優雅,說實在的,萱芙對他的好評倒也不是誇張之辭,景康無疑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只不過……

    「你今天好漂亮!身體還好吧?」

    景康自認體貼細心的問候,卻讓迎薔倒足了胃口。她從醫院回來都半年多了,他跟母親還當她是沒抵抗力、處處需要照顧的小嬰兒。而她已是個廿三歲的女人了!

    她對景康的些微好感霎時間幾乎煙消雲散。她提不起勁地說:

    「我沒關係,你去招呼那些客人吧。你看看,我媽在叫你了呢,她身邊的那個老頭子不是黨里的什麼長來著?」

    景康立刻轉頭,果然何佩鳳在招手喚他,不得已,只好丟下迎薔。從政,人際關係是最重要的。

    無聊的宴會。迎薔穿梭其間,愈發覺得自己像個無用的裝飾品,只是打扮得漂亮的瓷娃娃,刻意放在母親的午宴上。

    大廳寬敞明亮,兩面是落地大窗,窗外的花園,經過專人設計照顧,假山假水,花糙倒是真的,池裡的荷葉也是真的,點點綠荷,說不盡的詩意。迎薔只得想像自己的靈魂飛奔出去,徜徉在大自然之間;或者,轉過頭來,想像酒杯里的酒往那些政商要人的頭上澆下去、蛋糕砸在他們臉上的狀況……

    只能想像。她總不能不顧母親與景康的面子。可是時間似乎從牆上的德國森林咕咕鐘里跳出來撞擊她的腦子,一秒鐘撞一下,撞得她頭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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