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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29:08 作者: 姜鈺
    周婧:「……」

    馮燕正看著書,就聽見從上鋪里傳來周婧氣急敗壞的聲音:「現在的年輕人都是爹媽吃飽了生的嗎?都想的什麼玩意兒?」

    周婧捋一捋頭髮,平復了一下心情。

    原主真是留下了一個處處是坑的局面啊,這樣糟糕的身份和人品,卻要由她這個純潔的靈魂承擔。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被有一個帖子氣著了。

    倒數第二頁有個帖子,寫著:放心吧,賀勛又不傻,怎麼會和那種狗屎沾上關係?不過她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倒貼,真賤。

    很難相信這樣刻薄的近乎惡毒的回帖是來自一個學生,更讓人無解的是點讚近乎千人,直接將這篇回帖頂上去了。

    周婧怒而匿名回帖:知道為什麼有些人十年後身材走樣皮膚枯黃,有些人十年後卻成了靚麗時尚的都市麗人嗎?這奏是答案!運動!

    可是這帖子卻迅速在一種群嘲的回帖中沉沒了。周婧嘆了口氣,把網頁關掉。

    被說成是狗屎,還被說真賤,真是有些不慡啊。

    她翻了個身,該咋辦呢?

    ……

    接下來的幾天,都過得四平八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封帖子的原因,眾人看她的眼光中除了畏懼,還有點看好戲的意思。

    周婧心態好,除了頭天不慡外很快就平復過來。依舊每天撥打天堂移動打不通,綠毛仍舊小公舉做派,不主動搭理她。白茉莉來找過周婧一次,似乎是知道了周婧把濃妝女找的人打趴下了,看她的眼光很是不同,還破天荒的請她吃了頓飯。

    很快就是周末。這周的周婧依舊沒回家,周末晚上的時候,八點主持薇涼一夏的節目。

    錄音工作室的條件也是真簡陋,也就杜峰一個人。前一次試音的效果很好,其實重點是「薇涼一夏」這個節目根本就沒啥人打熱線進來。周婧只要隨便念念稿子放放音樂時間就混過去了。

    今天也是一樣。

    周婧例行念完稿子開始放歌,放完一首歌后,有熱線打了進來。

    外頭昏昏欲睡的杜峰精神一振,周婧連接熱線,就聽見一個很是萎頓的聲音。她說:「主播你好,我現在在十三樓的窗台上,我聽說這個節目是給人講故事的,我說完這個故事,就打算離開這個世界了。」

    周婧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她下意識的看向杜峰,杜峰愣住,然後猛地站起身來,他沖周婧揚了揚手機,示意要出去,可能是報警。

    周婧對著那頭說:「同學,你……」

    「不用勸我了,我沒有別的路能走的。不過走之前還是覺得很委屈,這個節目我一直在聽,從來沒有打進過熱線,走之前覺得很遺憾,還是打一打吧。」

    「聽我說完我的故事,要不我就直接走了。可以嗎?」那頭問。

    那個聲音聽上去很年輕,也很平靜,沒有一絲悲哀或者激動。這樣的平靜最讓人恐懼,因為這往往意味著人已經經過深思熟慮做了決定,不是衝動之下的動作,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想了想,她才竭力穩定自己的聲音,道:「你說。」一邊往外看,杜峰還沒回來。

    「我在上學,幾天前和朋友們出去吃飯,期間有喝酒,我只喝了一杯,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以後……」她頓了頓:「一切都沒有辦法改變了,我報了警,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登了報紙,我的信息被曝光了,大家一邊倒的指責我,說我大半夜的去和男人喝酒開房,但我並沒有。我明明是受害者,卻還要遭受指責。」她一直平靜的聲音開始微微的顫抖,大約是因為抑制不住的恨意,有些變音了。她說:「我恨這些媒體,恨那兩個男人,更恨這個社會,我討厭自己,我只有死去,才能洗涮自己的污名,才能證明他們錯了。」

    周婧這才想起來,似乎之前有看到新聞說女大學生和兩名男子開房。現在的新聞媒體都是標題黨,為了噱頭奪人眼球無所不用極其,打碼的是犯罪者,貼出來的卻是受害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在包庇誰。而女性在這些案件中,本來就是弱勢群體,不僅要遭受身體的傷害,還要面對來自大眾莫須有的指責。

    周婧的心中猛的生出一股火氣,她竭力壓住火氣,平靜開口:「那麼你以為你走了,他們就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那麼一愣,沒有說話,呼吸卻有些急促了。

    「他們不會的,他們只會沾沾自喜,拿著你用生命證明的東西繼續顛倒黑白。甚至於說:看,她一定是心虛,才會這麼做的。」

    「胡說!我沒有心虛!」那頭急促的回答。

    「你當然沒有心虛,但是你走了,這些問題就永遠沒有水落石出的機會了。你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在我看來,這恰恰是逃避。你走了,這些問題並沒有消失,反而會因為你的離開讓那些賤人更加幸災樂禍。他們是吸血鬼,事情鬧得越大,越是出人命,對他們來說,就越是有蹦躂的機會。」

    在一個電台,不能客觀的說話,甚至說出有導向性的話,粗話,是不被允許的。尤其是都是在新聞界,周婧的這一番話,勢必會引來一些同行的不滿。或許會受到打壓吧,可是她不在乎,在現在這個關頭,還能有心思計較利益得失的,也就不配稱之為人了。

    她說:「你沒錯,錯的不是你。按照常理來說,傷害你的人應該被繩之以法,你是受害者,不管你的本身有沒有錯,都不該成為被加害的理由。至於那些落井下石的看客,在這個時候還忙著指責你,那是他們下賤,不要臉,也沒有良心。」

    熱線那頭開始傳來嗚咽的聲音。

    受害者需要的撫慰和關注,而不是在身心遭受打擊之後,還面對漫天的流言蜚語。男女之間的不平等並沒有消失,即便是在現在,看上去還好,可是一旦出了這些事情,他們就從fèng隙中鑽出來,無孔不入。

    「能告訴我你今年多少歲了嗎?」周婧輕聲問。

    她的聲音柔和,那頭短暫的停頓了一下,才道:「二十。」

    「那你的爸爸媽媽一定還很年輕吧。如果你走了,有沒有考慮過他們是什麼感受,他們會難受,這是你願意看到的嗎?」

    「可是我已經給他們抹黑了,他們抬不起頭的。」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沒有不心疼兒女的父母,如果你真的走了,那真遺憾,我覺得他們會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女兒,而愧疚一輩子。離開的人往往最輕鬆,沉重的是留下來的人,你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傷害自己,傷害自己的親人?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他們越是指著你,你就越是要活得好,活的出色,活生生的打他們的臉。」

    那頭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周婧的一顆心都開始揪緊的時候,才傳來聲音。女孩子的聲音又恢復到一開始的平靜,似乎已經平靜了自己的心情。

    「你說的好容易,我還能活的好嗎?我已經沒有未來了。」

    周婧聞言,心中反倒是送了一口氣。

    還有疑問,還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對方的心裡,還是有希望的。她渴望走出來,卻需要一個人拉著她,推著她。

    「我來告訴你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吧。」周婧說。

    第22章 第22章 振作

    「我來告訴你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吧。」

    「我認識一位姐姐,年紀比你大得多,家裡重男輕女,從小好資源都給了弟弟,好容易她自己有了好工作結了婚,丈夫卻出軌。我這位姐姐不肯認命,雖然家裡人不許她離婚,丈夫也拖著,還是決定要重新開始。她三十一歲,年紀比你大得多,懷著孩子,被家人指責,愛人背叛,要挺著大肚子工作,別人也會問她,她還能活的好嗎?」

    熱線那頭久久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對方才開口:「那她……活的好嗎?」

    「她當然活的好了。」周婧笑了一下:「她活的很好,雖然眼下看著是很糟糕,但人面臨的局勢是自己創造的。現在做什麼樣的選擇,會決定以後的路。別人看著她是很糟糕了,可那又怎麼樣?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什麼時候重新開始都不晚。更何況你還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為了一時放棄以後可能擁有的幸福。」

    感受到那邊的猶豫,周婧慢慢道:「你知道死亡的滋味嗎?相信我,因為逃避而選擇死亡,並不會覺得解脫。在最短的時間裡,你只會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後悔。遺憾的是,當你最後悔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挽回了。」

    「活著,什麼事都有機會的。你連自殺都有勇氣,為什麼沒有勇氣面對?我們,還有你的朋友親人,都會幫助你的。」

    她垂眸,手術台上一些畫面倏爾划過眼前。在生命流逝的時候,最不甘心的,是未來無限的可能都在那一刻被遏止了。所想要到處走走看看,重新拾取生命的樂趣,未來也許會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所有開心的不開心的,幸運的不幸的,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恐怖的令人心悸。

    沒有比「沒有機會了」更恐怖的事情了。

    那一頭的女孩兒又停了很久,最後,她說:「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洗個澡,想要抹去過去重新開始,就把那些舊的東西打包扔走。你可以打遊戲尖叫怒吼,可以去恨去爭去發火,累了就睡,餓了就吃。實在不行,叫你最親近的人出去跑圈,把力氣花光,擼個串兒喝瓶可樂,回家倒頭就睡。醒了和父母好好說話,你現在最需要的是釋放和休息,不是譴責自己。」

    周婧說:「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你只要相信未來的可能,永遠不要放棄就好了。」

    她似乎聽到了熱線那頭的抽泣聲,先是小聲小聲的,極力抑制不被人聽到的。隨後就大聲的哭泣,近乎崩潰的哭泣聲。

    周婧一直沒有切斷熱線。

    時鐘早已過了八點,又從八點過了八點半。很久之後,女孩子哭夠了,她說:「謝謝,我不會選擇逃避了。我會恨會爭,該被譴責的人不是我。我就算拼了命,也會堅持到底。」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還是可以來打熱線告訴我。」周婧道:「我會一直幫助你的。」

    熱線切斷的時候,杜峰從外頭匆匆進來,周婧取下耳機出去,杜峰道:「報過警了,已經有警察過去了解情況。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做的很好。你……」他沒有說下去。

    杜峰覺得周婧很奇怪,明明也是個不懂事的黃毛丫頭,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似的。看樣子分明是個不良少女,卻又有種上個世紀般的古板執著……倒是和他認識的那個周婧很像。

    周婧沒有說話,她覺得很累。心弦一直被緊緊牽動,到這一刻可以鬆開,緊接而來的就是疲乏了。同時她又覺得深刻的悲哀,為那女孩兒的遭遇,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她可以幫助小姑娘暫時打消自殺的念頭,但是周婧也清楚,小姑娘未來要面對的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這就是輿論的恐怖之處,當初她和徐江海鬧離婚,明明是徐江海的錯,卻因為她是個女人,也受到很多莫須有的指責。大眾隨便說的一句話,匯聚在一起,只會給人帶來傷害。

    但是……幫助一個人從懸崖峭壁到絕處逢生,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杜峰說:「今晚超時了。」他看一眼牆上的掛鍾:「要我送你嗎?」

    「好啊。」周婧從善如流:「我也不用等公交了。」

    杜峰奇怪的看她:「你這樣可不行,一點兒保護意識都沒有,大晚上上我的車,不怕我是壞人嗎?」

    周婧白了他一眼。

    上學的時候看見個蟑螂都要尖叫半天的,得虧這副音樂才子的名頭,裝什麼大尾巴狼,也不怕閃了腰。

    另一頭,育德的男舍里,幾人正在聽手機電台。

    周末的晚上大家都已經回宿舍了,方便第二天上課。但又因為的確是沒什麼可娛樂的,電台也就隨便聽聽。

    前幾天的那個女大學生開房的新聞最近是熱門,今天微博突然實時轉發了一條博說是新聞中的女學生準備自殺,正在電台交代遺言。故事的女主人公最近也算熱門,於是「薇涼一夏」這個日漸式微的節目,在今天晚上達到了空前的收聽率。

    電台節目已經完畢很久了,宿舍里遲遲都沒有人說話。在學生這個年紀,三觀都還沒形成,外界所看到的,所聽到的,都會影響到他們的世界觀。而這個電台今晚的這一通熱線暴露出來的信息量,也足夠令人深思了。

    許久之後,胖子才道:「這個換了的主播……還挺不錯啊。」他是「薇涼一夏」的老米分,最開始的時候,這個節目還不錯,那時候他就開始收聽的。後來節目越來越爛,胖子是個長情的人,照聽不誤。今晚的「薇涼一夏」,新來的主播超常發揮,給了他耳目一新的感覺。

    「大概這節目要重新火了。」小個子魏雄看問題一向犀利,道:「不知道是不是炒作。指不定這主播都是按著稿子念的,要說好,也是台詞寫得好。」

    「能不能不想的這麼陰暗。」胖子一聽炸毛,問上鋪的袁康棋:「袁哥,你不是什麼聲控嘛,你覺得這主播怎麼樣?」

    袁康棋正看書,剛才的電台外放他也是從頭聽到了尾,聞言就道:「不錯,溫柔。」

    「溫柔?」魏雄說:「怎麼還能看出溫柔了?」

    「聽她說話真幸福啊。」袁康棋笑道:「改天我也打熱線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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