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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5:59 作者: 青絲著墨
一刻鐘後,姜鹿爾氣喘吁吁站定,將被碰過的頭巾扔在他臉上,她滿不在乎露出紅腫的額頭和青紫的拳頭,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地上幾乎奄奄一息的男人。
「保護我麼,就不必費心了。」她慢慢說,既是給他聽,也是給屋子裡所有人聽。
這樣的事情,一次沒有給足顏色,後患無窮。所以,哪怕背上的傷口再次裂開,哪怕今天同歸於盡,她也絕不可能後退。
好色的怕不要命的。
一夜再無睡意。
姜鹿爾一個人坐在木屋旁看太陽從海平面滾滾而起,霞光滿天,她赤足空手,繃直脊背。
按照荷蘭人的約定,他們是此次可以先行選擇自己屬意的莊園礦區。巡丁走進來,將畫押本甩在地上,用腳點了點。
馮減雨帶著一眾同鄉自然是要去奔簡家的,意向畫押本上來的時候他們立刻擠開旁邊的鄉民,先早早占了位置,姜鹿爾身單力薄,呼啦一下被擠到了人群邊上。
她背上的傷口似乎裂開了,一動就發疼。沒有頭巾的約束,蓬亂的短髮愈發顯出弱不禁風的臉。
嘴角青一道紫一溜,倒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昨晚那漢子後半夜才緩過來,他的褲子也被扯爛了,只得用一根破布帶子繫上,他死死盯著姜鹿爾,被她回頭一看,卻又嚇得噤聲轉過頭去。
馮減雨等幾個親近的同族先下手為強,按完手印以後還剩一個位置,他頓了頓,突然抬手喊姜鹿爾:「你過來。」
姜鹿爾一愣,馮減雨眉頭皺了皺:「叫你呢!快點。」
其他人立刻投去羨慕嫉妒的目光,這小子,有點脾氣,算是巴結對人了。
姜鹿爾靜默不動,她不願意加入這個暴戾男人的隊伍,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還沒來得及想出拒絕的話,一隻手按在了畫押薄上:「這個位置,給我。」
程礪抬頭看著對面的馮減雨,神情溫和,口吻卻不容置喙。
其他人面上沒說什麼,但心裡的議論早已將程礪編排了無數遍。
----早開始他明明說要去李家錫礦的,說是自己會些手藝,好討生活,這怎麼一看好處被別人占了就不甘心呢?
----他身強力壯自然不打緊,但是這姜家小子這身板,去了錫礦那不是直接找死嗎?
馮減雨意外地看了看程礪,又看了看姜鹿爾:「你不是說……」程礪微微一笑:「我自然還是想跟著馮哥。」
只有姜鹿爾微不可察鬆了口氣。
小插曲後清點完畢便開始發合格證,檢疫合格的人都領到一張特別的「黃紙」:登陸通行證。
姜鹿爾手撫過那一排洋文:colony of singapore(新加坡殖民地):landing permit (登岸准證),心中五味俱雜。
和登陸證匹配的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脫身憑札」----這個憑札需要工人帶在身上,上面註明了做什麼工,到邦加之日期,回中國之日期。到了約定時間,也就到了贖身自由的一刻。
荷蘭人發行的的統統都是三年。
人人又都有點慶幸,倘若這回遇見是西班牙人,那多半會以他們的慣例,像在秘魯古巴做的那樣強迫自己簽訂八年契約,八年啊,誰知道那時候還有幾個人活著呢。
這兩張紙既是新生活的准許證,也是希望的記錄,是他們熬過漫長海路的一個小小獎勵,也是新的征程的開始。
這裡的每一次掉隊,就意味著死亡。
姜鹿爾闔上自己的證件,抬頭看著遠處那個身影,心中湧起複雜而疑惑的情緒:他是真的本就要選擇簡家,還是在幫她?
可是為什麼要幫她?
僅僅是因為她長得像他弟弟?
程礪並沒有給她解釋和道謝的機會,他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這樣的事情,下了船之後,他便隨著其他人闊步走向簡家的大車,連頭都沒有回。
她舔舔嘴唇,欲言又止站了一會,轉身走過去,低頭上了相鄰的另一輛車。
車子發動的瞬間,車上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開車的是個胖小伙今天心情很好,一路吹著口哨。
「今天算你們走運,能到李家礦區那都是上輩子修了路的善人。」他看著坐滿人的簡家車輛說。
善人麼?也並不全是。
姜鹿爾轉頭,瞟了一眼角落裡面昨晚教她一頓好打的漢子,被喚作常福的,鼻青臉腫,一身狼狽。
對方立刻緊張地轉過頭去。
路程顛簸,姜鹿爾肩膀隱隱作痛,她放鬆了呼吸,留心觀察一路的一草一木。
空氣悶熱潮~濕,帶著溫熱和水汽,裡面夾雜著密林中種植園裡胡椒和甘蜜的味道,林深葉茂,不時聽見猴子攀越樹枝的聲音,這裡有美味的各式水果,也有兇殘的馬來虎窺探。
而當一隻老虎品嘗過人肉的滋味,它的餘生,便只會將人類作為唯一的捕食對象。
叢林裡,充滿了各種希望和危險,但財富,值得讓人鋌而走險。
姜鹿爾雖長在官宦之家,祖父母因父母早逝的緣故格外嬌寵,卻並不是一個嬌滴滴的性子,三年的鄉下生活,也算是能屈能伸,既磨鍊了力氣,也鍛鍊了脾性,但縱是做好了十足的心裡準備,到了李家錫礦,還是不由心底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