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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5:59 作者: 青絲著墨
    姜鹿爾本來牙尖嘴利,一時竟氣得拙口笨舌說不出話,她自不知道父母那些年的事情,只依稀記得幼年時饒懷膝下,父母感情甚篤,卻不知道裡面還有這麼一場官司。

    大哥出去久不回來,倆姑嫂矛盾到了極點終於大吵一架,姜鹿爾忍無可忍,一時性急將桌子也撞垮一個,她身量不大,聲音卻不小,這不開口動手倒好,一開口有理也變成沒理。

    嫂嫂哭哭啼啼帶著臉上的青紫,去請來的同族裡的老人做主,這些都是頂頂輩分大的老先生,說口氣都帶喘,滿臉皺巴巴,姜鹿爾氣歸氣,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忍著沒把自己那一腿力氣用在這些行將就木的老叔伯身上,只得生生受了一頓訓。

    這之後在家將息兩天,她這上一口氣還沒平下去,隔壁的小兒子偷偷跑過來,趴窗口跟她說嫂嫂那邊竟然連聘書都收了。

    姜鹿爾聽了冷哼一聲。她這回沒鬧,照常在家躺了兩天,嫂嫂只當是這幾棍將她馴服了,也難得再來刺激她,任她躺著,三餐都給放在門口。

    姜鹿爾不動聲色養足精神,然後取了哥哥一身舊衣裳,趁著大早跟著一輛拉草的牛車出來。

    姜鹿爾性子隨了她母親,做事不含糊,出來時為了安全,一把剪子毫不吝惜就把頭髮剪成狗啃似的短髮,又帶著草帽,滿臉黑灰。她那樣自詡洋務革新的家庭,自然也不會讓她裹腳,這般一收拾,走出來活脫脫一個半大的小子。

    她出門時身上還有幾個錢,結果還是小瞧了這世道的厲害,在外面晃了十天不到,被偷帶搶大部分都給交了學費,最後就只剩下兩個銅板,在攤兒上買了幾個冷燒餅,兜里就見了底,而這路程走了不過十分之一。

    燒餅又硬又干,她吃了兩口,喉嚨跟過火一樣難受,正在盤算之後怎麼辦。這時候旁邊擠過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子遞過來一碗茶。

    「小伙子,喝口水。」口音是同鄉的口音,模樣也和氣,衣衫雖舊卻整潔。

    姜鹿爾咽下一口餅,她留心看了下,都是一個破壺倒出來的,碗邊還有剛剛喝過的痕跡。

    在外間好心人也是有的。她便不客氣謝過,接過來慢慢喝了一口。

    要不怎麼說薑還是老的辣呢。

    水沒問題,可是那婆子後面的茶客有問題。

    水還沒喝完,就被一棍子撂暈了。姜鹿爾被這個經驗豐富的老牙婆順走,以五十塊的價格賣斷給了豬仔船的客頭。老牙婆臨回家給兒子娶親順路又得了五十塊,心裡更加得意,她一路念叨著給旁人聽:「我那兒媳婦聽說原來是西江官家的小姐呢,又識文又端莊。」

    老牙婆心裡想著那兒媳婦就得意,真是祖墳冒青煙、兒子的大福氣,官家的小姐啊,放在以前,那可是站在路邊都不能直眼看的,如今,竟然要入了她家的宅給她端茶倒水。這兩倍的聘禮也是值了!況且,那姑娘是隻身來投靠兄嫂的,嫂嫂和她關係不近----娘家不給力,那到了自家,還不得可著勁討好婆婆。

    老牙婆將新賺的錢在兜里按了按,最近開銷太多,她外出也勤快----自然,跟鄰里都說是外出做媒,放過去,剛剛那樣的毛頭小子她是不會動的,這樣三根骨頭兩根筋的半大小子,就是賣出去了,上了船也到不了南洋。

    拉命債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老牙婆搖搖頭,將兜里的一對鹿角手鐲掂了掂,這是她兒子千叮呤萬囑咐的,說姑娘姓姜,名字又有個鹿字,要送一對好的見面禮。

    真是傻兒子。老牙婆想到兒子嘴角翹了起來,明年,這傻兒子估計就得有倆傻小子了。

    等姜鹿爾醒來時已經在船上了。昏暗的船艙里,令人窒息的空氣,巡丁提著短棍一個個登記名字,她啞著嗓子報了名,見巡丁不識,提筆寫上,然後麻溜爬起來縮到一個角落,將自己牢牢藏起來。

    大約因為她會寫字,那巡丁竟然也沒有如對其他賣~身漢一樣賞她幾棍殺威棒。

    姜鹿爾花了兩天時間通過對話和環境判斷了自己的處境。恐懼解決不了問題,活著就有希望。

    直到被那個禿頭胖男人將她挑走,她就知道,好運氣總會用完的,那個男人看著她眼睛冒光,仿佛撿到了寶貝,她表面溫順地跟著他,手裡的碎瓷片幾乎將手心扎出~血來。

    一旦被他得逞,等待她的必然是萬劫不復。

    機會只有一次,而她抓~住了。

    男人死的時候她的全身都是傷,誰會相信他是自己將自己撞死的,老天爺在最後的時間裡眷顧了她一回。

    他們不信。

    姜鹿爾當然也不會說。

    她深深記得那個男人聽著她的懇求和許諾,一邊猥瑣笑一邊脫衣服:「本來我只是懷疑,但是你這身子,我就知道。嘿嘿,你是哪家的女娃娃啊----莫要怕,我會很溫柔的,我會好好疼你的……嘿嘿,叫他們誰也不會知道,咱倆偷偷快活。」

    對此刻的她來說,隱藏自己的身份,叫任何人也瞧不出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大的安全。

    比飢餓、威脅、暴亂更實際的安全。

    忍耐著。

    找到機會,找到出路。

    船上沒有大夫,周香公被迫兼顧了這些病患的用藥包紮,算是戴罪立功。

    饒是如此,雖然勉強留下一條命,但是作為前任船長的心腹一類,周香公非常不受待見,平日大家一人一小碗水,到他手裡,能有一小口就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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