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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一旦將軍中宿將耶律馬五再拋下,那大金國不用等著契丹、奚人對女真的一波內訌,女真自家都要先內訌起來。
「話雖如此。」還是希尹一人認真探討局勢。「可有些事情如今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咱們只能盡人事而無愧於心罷了……秦相公,我問你一句話……你果真要隨我們去會寧府嗎?」
秦檜毫不猶豫點頭以對:「事到如今,唯有這一條路了……趙官家容不得我……還請諸位不要相疑。」
「那好。」希尹點了下頭。「既然局勢這般糟,咱們也不必充什麼智珠在握了……請馬五將軍過來,讓他自己決斷。」
大太子捂著眼睛,紇石烈太宇低頭看著腳下,全都無言。
而稍待片刻,耶律馬五抵達,聽完希尹言語後,倒也乾脆:「我非是什麼忠義,不過是降過一回,知道投降的難堪和降人的艱難罷了,實在是不想再反覆……而事到這般,也沒什麼別的心思了,只想請諸位貴人許我個人隨行,等到了會寧府,若能安頓,便許我做個閒職,了此殘生……當然,我願意勸下屬好生留下,不做反覆。」
馬五言語平靜,甚至內中反而頗顯豪氣,可不知為何眾人卻聽得悽惶。
有人感慨於國家流亡,有人感慨於前途渺茫,有人想到將來大勢所趨,有人想到眼下個人艱難……一時間,竟無人做答。
隔了半晌,還是完顏希尹鎮定下來,微微頷首:「馬五將軍這般行止,不是忠義也是忠義……倒也不必過謙……此事就這般定下吧,請馬五將軍出面,與行列中的契丹人、奚人做商量!咱們也不要多想,只管動身……便是真有什麼意外,也都不要怨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願生得生,願死得死!」
說著,不待其餘幾人言語,希尹便乾脆起身離去,馬五見狀,也直接轉身。
而大太子以下,眾人雖然各懷心思,但出於對完顏希尹的信任與尊重,最起碼錶面上也無人鬧騰。
就這樣,不過在長寧歇了半日,女真逃亡大隊便再度啟程。
耶律馬五也果然依仗著自己在契丹、奚籍軍士中的威望安撫了本部殘兵,並與這些人做了君子之約……還是老法子,留下部分財貨,雙方好合好散就此分道揚鑣……唯獨今時不比往日,這些契丹-奚族殘兵同時還要求耶律馬五與六太子訛魯觀一起留下做人質,然後也被乾脆應下。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逃亡大隊如何就妥當了。
實際上,整個逃亡過程,即便是沒有大規模的明面衝突,可其中艱辛與損耗也是不用多言的……每天都有人離隊,每天都有財貨稀里糊塗的遺失,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每天都在草木皆兵,以至於所有人都越來越緊繃,懷疑與防備也在日益明顯。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一開始逃亡的時候,有識之士便已經意識到了。
這個場面咋一看,跟十年前那個趙宋官家的逃亡似乎沒什麼區別……甚至那個趙官家從河北逃到淮上再去南陽這個路程,比燕京到會寧府還要遠……但實際上真不一樣。
因為當日趙宋朝廷流亡時,周圍都是漢人,都是宋土,哪怕是盜匪蜂擁而起,也知道打一個勤王義軍的旗號。
而現在呢?
現在這些金國權貴只覺得自己像是宋人戲台上的丑角,卻被人一層層扒開了衣服……或者說扒開了皮。
離開燕雲,與關內漢人分道,他們失去了最富庶的土地和最廣大的人力資源;出得塞外,遼東、遼西被大兵壓境的消息傳來,引發內訌,他們失去了多年以來的渤海盟友、高麗邦交,失去了塞外的經濟中心與軍事技術高地;現在,又要在潢水與他們的老對手,也是滅遼後一再強調的『邦國子民』契丹-奚人分割,這意味著他們很快就只剩下女真人了。
而且接下來又如何呢?
等到了黃龍府,宋軍繼續壓上,是不是還要完顏氏與其他女真部也做個分割?
說白了,漢人有一萬萬之眾,自秦皇統一宇內,已經一千四百年了,便是從漢武帝從制度、文化上進一步推進大一統,也已經一千三百年了。
與此同時,女真人不過一百萬,建國不過二十餘載,連女真六大部統一都是在反遼過程中達成的。
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既襯托出了女真興起時的武力強大無匹,卻也意味著,此時此刻,這個民族真的沒有了任何迴轉餘地。
生存還是毀滅,延續還是斷絕,這是一個問題。
是所有人都要面對的問題。
可能既是急切想趕到潢水下游的黃龍府(今長春周邊)一帶,也是想儘快脫離不穩定的契丹-奚聚居區,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在沒有城市的潢水中下游地區,眾人愈發沿河行軍不停,不顧一切進發,每日晚間疲敝到倒頭便睡,天明便要走,稍作停頓,也必然是要速速燒火做飯,以至於雖然臨著潢水趕路,卻連個沐浴的空閒都無,整個行軍隊列也全都是騷臭之氣。
而這種劇烈的艱苦環境,也使得明明正是四月間塞外最好時節,卻不停有人畜患病倒斃,大太子眼疾愈發嚴重,而國主和皇后也都只能騎同一匹馬,連秦會之也只剩下了一車財物,還得親自學著駕車。
偏偏無人敢停。
而終於,時間來到四月廿八這日,已經不足四千兵力,總人數三萬餘眾的逃亡隊伍抵達了一個水草豐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