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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這文章是在嘲諷什麼,趙玖當然心知肚明,但沉默許久後,他還是有些不服氣,所以終究開口:
「明仲為何當日不言?」
「官家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胡寅終於也重新肅然。
「假話如何?」趙玖強表戲謔之態笑對。
「假話便是,臣當日便瞭然於心,只是想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特意等到這篇戲謔之文寫完再來。」胡寅攏手而立,面不改色。
「真話呢?」
「真話便是,臣當日被官家繞進去了。」胡寅依然平靜。「後來雖然即刻醒悟,卻想到如今大勝之下,海內沸騰,而官家心高氣傲之下,直接再諫,說不得會有什麼不好結果,這才借舟刻劍,待官家心緒稍平,奉文以作諷喻。」
「你這等聰明人如何被朕那種輕佻誤國之舉給糊弄掉?」趙玖聽了半晌,方才強壓住情緒笑道,但心中儼然還是覺得胡寅有些欺壓上頭。
「官家……」胡寅同樣面不改色。「臣被官家糊弄,原因頗多……首先一個,便是當日趙相公差點被秦王部屬射死在水溝中,曲端下屬將臣打了幾十鞭,魯王那裡也有包庇食菜魔教的過往,這些事情歷歷在目,須做不得假,再加上官家那日言語說到不能再忍之前十年所忍之事,臣便一度以為,官家那些要寫的故事不僅是要毖後,還有懲前之心……換言之,臣一度以為,這些事跡都是真的有所指,且已經發了,官家隱忍下來罷了。」
趙玖微微一怔,到底是承認下來:「懲前之心是有的,但主要是毖後……故事也沒有那麼真。」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胡寅也不禁喟然。「若為懲前而敘此文,自然算教,可為毖後而做此文,算是教還是誅……哪怕是私發?」
趙玖座中挪動了一下身子,以掩飾自己的心中深藏的煩躁之意,當然,他也知道在胡明仲面前自己怎麼裝都沒用:「朕以為依著韓良臣的豁達,以及朕與他的君臣之誼不至於此……畢竟只是故事。」
「韓良臣確實不止於此,便是私下發火,想起官家的文章,說不得也不敢再尋僕從。」胡寅點頭認可。「當王彥呢?真能承受?晉王呢?魏王……」
「魏王不是嫌棄駙馬挨得軍棍太多嗎?」趙玖徹底無奈。「朕沒有考慮周全是實話,可魏王那裡你不也笑了嗎?」
「那是因為臣自魏王軍中來,知道駙馬天天挨軍棍,所以當場知會,外人聽到那話,又如何知道?」胡寅追問不及。
趙玖一聲不吭,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方才對從容不迫的胡明仲反問:「說到底,不過一句話而已,如何那日便咬定了朕是懲前毖後兼有,今日卻又這般嘲諷?」
「這就要說到剩下兩個緣故了。」胡寅絲毫不亂。「官家,哪有臣子得了官家專許的私諫之權而不感激涕零的?那日臣其實本來已經覺得不對,卻被官家又一拳打懵了而已。」
「朕倒是利害,兩拳打懵了堂堂國家名臣胡明仲。」趙玖也不知道自嘲還是反諷。「堪比魯智深了。」
「不止是兩拳,主要是臣本有內傷。」胡寅板著臉上前一步,直接逼了過來。「官家……臣之所以會被官家迷惑一時,那些都是次因,真正讓臣願意相信官家方法可行,並甘之如飴的,乃是臣一開始便知道官家在想什麼。」
趙玖心中終於微動,便正色來看對方,等待答案。
「陛下,」胡寅長嘆一聲,感慨相對。「臣看了那個故事,立即便想到了建炎二年開始,包括三年,哪怕國家懸危之時官家也要一力做的一件事情……臣也記得官家當時用的那個言語,『開釋人身』!」
趙官家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下來。
「什麼秦王玉觀音,什麼張俊貪財,官家當時便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就是要故事講這些人無惡意,無噁心,只是性情一露乃至一個疏忽便至於底下人家破人亡。」胡寅微微停頓。「臣在今年年節前後處理軍需事物時便想過……這麼傾盡國力打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重致太平。可重致太平以後呢?」
「金國在,便是內外壓倒一切,金國敗,便是上下最觸人心。」趙玖接過話來,主動為對方總結,並趁勢下馬。「朕本意上是想提醒天下人,內外之後,便是上下了,但還是操之過急了,且用法失當……應該等黃河治理好,原學穩當了了,緩緩再行此事。」
「是這個意思。」胡寅坦蕩承認。「不過,正是因為臣心裡曉得官家那份悲憫的意思,和操切之心,這才自偏自信。但這件事委實不止於此……」
「怎麼講?」心情轉好的趙玖語氣和善了不少。
「並無他意。」胡寅束手立在那裡,輕聲補充。「臣只是想說,官家自詡悲憫之餘,只怕剛好忘了,若論上下,官家自己才是那個最上之人。」
趙玖愕然抬頭。
但胡明仲只做未見,而是繼續言語清朗,平靜立於春風中進言:
「所以陛下一個疏忽,也會使郡王以下家破人亡,一個不妥,更能使天下分崩離析……陛下,若論上下,諸王皆在官家之下,若論天下,諸王亦是天下的一部分……正如知曉官家本意為善是當日臣糊裡糊塗的根本一般,官家大勝後熏熏然而屢屢忘記此事,也正是臣不敢不來觸怒龍顏的根本……陛下,治大國而若烹小鮮,還請慎重,亦請官家自我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