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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話到這裡,兀朮復又苦笑起來:「俺那時才曉得,束鹿的束字沒有應在宋人身上,反倒應在了馬五身上,到了河邊,他不敢尋淺灘,又只有一匹馬,無奈之下,只能將俺捆縛在馬背上,然後二人一起浮馬渡河……過了河,遇到從宋軍俘虜中逃出的紇石烈太宇才知道,宋軍前一日忽然有旨意傳下,說是趙官家發了怒,讓追軍不許擅自追索大將,只以殺傷兵力為主,所以河上才改了巡防,只在各處淺灘堵截,路上兵馬也只追索大股部眾……這般算來,俺這區區一條命,三成是天意,四成是馬五,還有三成倒是那位趙官家所賜了。」
訛魯觀聽完這番敘述,唏噓不已。
可以想見,別看自己四哥說的那般輕巧,但這七八日來,他怕是日日在生死邊緣掙扎,與之相比,自己最危險的時候,也就是遭遇合不勒的那天晚上,都未必有這位四哥最輕鬆時來的嚴肅。
畢竟,他這個六太子的性命,全程是無憂的。
而就在訛魯觀唏噓之時,叉手立在門檻那裡的洪涯卻也微微蹙眉……想那趙官家口口聲聲說要『必殺兀朮』,但實際上卻在最有可能捕獲兀朮的滹沱河南網開一面,雖說大道理都是對的,卻總顯得那個議和條件中稍有戲謔之態。
當然,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魏王得天之幸,倒襯托出下官有些貪生怕死了。」眼看那邊兄弟二人大約交代了幾句,情緒都收住了以後,洪涯趕緊上前,並說了一句廢話。「不瞞魏王,當日我在真定,是大約勸六太子降了的,實在是有負魏王託付……」
「俺自然知道。」兀朮也不免嘆氣。「太師奴都與俺說了,不過這事不怪洪侍郎……趙宋官家將幾萬屍首與傷員一抬過去,俺也能想得到是何光景,確實沒法守……至於說降了以後又想議和,也不算你們自作主張,畢竟當日在營中咱們確實提過此事。」
聽到這裡,訛魯觀也面色蒼白起來,趕緊起身抹淚:「議和的事情,不知道四哥知不知道具體條款?我當場便說,那趙宋官家不免太苛刻了些。」
「洪侍郎以為如何?」兀朮沒有理會自己六弟,而是看向了洪涯。
「下官以為這並不是苛刻。」洪涯向前一步,正色相對兀朮。「而是趙宋官家心存歹意……」
訛魯觀一時怔住,而兀朮則肅然起來,正色追問:「什麼歹意?」
「下官以為,所謂苛刻,無外乎是拿定了覆滅大金社稷,然後圍三缺一之策。」洪涯坦然以告,言之鑿鑿。「說到底,宋人根本不想議和,還是要往死里打的,這個議和條件,放在眼下當然是苛刻,但等他們整頓完畢後會將我們逼入絕境之中,到時候卻能反過以這個議和條款來動搖我們拼死相抗之決心。」
「不錯。」兀朮略作思索,重重頷首,但片刻後卻又再度哂笑。「僅此而已嗎?」
「還有離間之策,但這個就太明顯了。」洪涯雙手一攤,言語依然坦蕩。「『必殺兀朮,方可和』……可實際上,如何能殺四太子?誰來殺四太子?不過是料定了獲鹿大戰之後,四太子威信大減,中樞想要努力一把,也只能倚仗燕雲大族與塞外部落,以此來使我們內中相互生疑罷了。」
「說的不錯!」兀朮仰頭臥倒,喟然長嘆。「說的不錯!一針見血!一針見血!但這是陽謀!是陽謀!」
訛魯觀依然喏喏,倒是洪涯忍不住繼續追問:「魏王,你且與下官交個底,滹沱河這條線上,到底有多少人逃出來!」
兀朮一聲不吭。
洪涯微微蹙眉,剛要再言語,卻不料一陣酸臭之味忽然自身後捲來,回頭一看才發現有人自外面闖入,而太師奴根本不攔,再定睛一看,才發現來人居然是萬戶蒲查胡盞……只見其人狼狽不堪,一身短打扮,雙腿雙臂俱是紅褐色的泥污,鬍子頭髮里也全是髒污,卻攥著兩張白紙布告,委實狼狽可笑。
但無論如何,又見到一名萬戶得生總是好的……因為誠如洪涯和兀朮所言,趙官家的離間之策分明就是陽謀,此時但凡有一個獲鹿活下來的資歷大將,都能加強中樞和塞外部落的團結,壯大中樞力量,繼而震懾其他小部落與燕雲大族。
不過,來不及多言,蒲查胡盞便癱坐在地,然後對著榻上的兀朮喘著粗氣相告:「魏王……烏林答泰欲那廝死了。」
兀朮看了眼來人,稍微釋然後倒也不急:「胡盞,這個境地誰死了不都尋常嗎?」
「可這死的人也太多了。」蒲查胡盞將手中那兩張布告高高舉起,言語激動,居然有哽咽之態。
洪涯原以為對方拿的是定州所見的那幾道旨意,此時聽得不對,直接上前奪來,只是對著上面一掃,便搖頭不止,然後將那張布告交予榻前的六太子。
而蒲查胡盞早已經在地上喋喋不休起來:「我是從饒陽逃出的,沒敢去河間府,只是晝夜不停繞道肅寧寨渡河,再去高陽……高陽守將我是認識的,是當年打河東的時候我收的降將出身……可走到城下,那廝非但不納,反而扔下兩張布告,讓我自去……我又不認識字,一路到了這裡才在門前讓人讀了,然後才曉得,居然死了十三個萬戶?!」
兀朮微微一愣,便梗著脖子去看拿著文告的自家六弟。
訛魯觀本能欲遞上,但伸出手後才意識到自家兄長這個狀態根本沒法閱讀,也是一時無奈,便主動言語起來:「兄長……乃是宋人立威的旨意,將斬獲訊息傳遞了下來,要傳首四面,想藉此兵不血刃,收降州郡。」